对中国嘻哈文化本真性的分析

2022-05-13 版权声明 我要投稿

摘要:嘻哈之于中国,是兼具全球性和本土性的文化产物。说唱综艺节目的热播以及商业资本力量的推动,让中国嘻哈成为本土最炙手可热的亚文化现象之一。与此同时,嘻哈社区成员极其注重维护文化的本真性,这关乎嘻哈群体成员的身份认同以及文化存续。本文以青年亚文化媒体“异视异色”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制作的本土嘻哈的系列纪录片为研究案例,对其中的访谈材料进行定性编码,提炼出中国嘻哈社区成员建构文化本真性的相关主题。主题分析表明,嘻哈圈内人士注重彰显自己参与地下音乐场景的经历,以证实其作为该文化一分子的纯粹。此外,资本对嘻哈的持续性渗透加剧了创作者们之间的竞争,重申“和平与爱”逐渐成为社区成员为维护嘻哈文化本真性及其合法性所采取的主流话语策略。

关键词:中国嘻哈;本真性;主题分析;

如今中国嘻哈文化早已站上资本风口,视频网络平台相继推出街舞、说唱相关的综艺节目以收获巨额的流量红利。过度曝光是把双刃剑:一方面,嘻哈文化实践者收获市场名望;另一方面,部分拥护地下音乐场景的说唱歌手批判资本力量在这场文化挪用游戏中的粗暴与贪婪。嘻哈文化中最为知名的俚语——保持真实(Keepitreal),是说唱创作者们特有的用于维护文化本真的话语策略。早期的美国非裔创作者在忠于自身背景的基础上,将种族、阶级矛盾等议题写进音乐作品以建构文化本真。文化本真性的建构本就是一个相对的过程,其意义也会随着地域迁移发生改变。本文的研究目的有二:首先,嘻哈文化不再是舶来品,本地化元素在嘻哈群体建构本真性的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应当受到关注。其次,有必要拷问中国嘻哈群体在目前商业力量介入的现状下,所践行文化的本真性演变动态。

一、文献综述

(一)嘻哈文化的本真性研究概述

“本真性”(Authenticity)源于哲学讨论,用于强调事物毋庸置疑的起源,或是指代事物“忠于本源”一种状态。社会学领域借鉴“本真性”诠释其与文化群体塑造身份认同之间的紧密联系。嘻哈群体遵循特定的消费习惯以及专属穿衣风格,以彰显阶级区隔。例如,黑人说唱歌手佩戴大块的金链以及钻石首饰,本就是对西方世界物质崇拜价值观的追随和嘲讽并存的一种行为模式。麦克劳德(Mcleod)指出嘻哈文化本真性与种族认同高度相关,黑人群体是嘻哈社区的大多数,且不欢迎白人群体的参与[1]。我们常常根据文化诞生的地界及其群体代表来框定文化本真性的意义。美国社会语境下,种族主义、性别和阶级压迫议题为嘻哈创作者们抒发情绪提供了大量的素材与启发。赫伯迪格(Hebdige)在《亚文化:风格的意义》中认为,任何亚文化都避免不了被商业收编的命运,其本真性会收到受到后者的消解[2]。比如,说唱歌手在将自己的音乐发行版权让渡给唱片公司巨头并过度迎合商业市场的行为,会对嘻哈文化的本真性有所腐蚀。由此看来,考察嘻哈文化的本真性,首先要追问该文化区别于其他文化的价值主张,其次要观察文化践行者的身份背景以及特定的行为模式,此外,解构嘻哈文化的本真性也需要认识到地下场景与主流平台之间的分野。

(二)国内对于嘻哈文化的研究现状

中国嘻哈文化的萌芽可以追溯至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初期[3]。改革开放初期阶段,海外文化潮流涌入本土,最具代表性的便是1987年美国电影《霹雳舞》的引进。与此同时,音乐从业人员也开始借鉴嘻哈的创作手法,崔健的《不是我不明白》便是融合了说唱技巧的作品。21世纪后,中国嘻哈文化迈向稳步崛起的阶段,地下音乐场景的草根阶级成了推动文化发展的中坚力量。说唱歌手们以团队的形式活动,以成都“说唱会馆”和重庆“Gosh”为代表的地方团体,在其社区周围吸引了不少拥趸[4]。论文数据库“中国知网”中,与嘻哈文化相关的论文大都集中发表于2017年,这与彼时嘻哈综艺节目流行相关。此外,多数论文以综艺节目《中国有嘻哈》为案例进行讨论,这忽视了本土嘻哈群体的主体性,对于中国语境下该文化的本真性演变过程的讨论也相对匮乏。

三、研究问题与设计

本文选择“异视异色”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所出品的纪录片为案例,是因为其制作团队多由亚文化爱好者组成,他们拥有丰富的文化参与经历,这能让研究者从案例中截取到有别于商业主流综艺节目的另类声音。研究者从哔哩哔哩、腾讯、油管等视频网站筛选出所有“异视异色”制作的有关中国说唱音乐的纪录片,有如下9集(见表1)。

本文采用的主题分析是一种通过识别案例文本、分析编码并提炼出主题的定性研究方法[5]。研究者以嘻哈群体成员在视频中的口头声明为分析单位进行定性编码,具体的操作分为以下三个步骤:首先,研究者需要将纪录片采访视频转写为文本资料;其次,对于转写文本进行定性编码,编码的灵感则来源于上述文献综述;最后,研究者依据所有编码之间的相关性进行归纳推理从而提炼出主题(见表2),所有主题将会在后续章节中进行概括,并以结合纪录片中部分出境者的访谈转写文本的形式进行讨论。通过对青年亚文化媒体“异视异色”所制作的嘻哈纪录片案例进行主题分析,本文希望解答如下核心问题:

如何理解当下中国嘻哈群体对文化本真性的建构呈现以及后者的演变动态?

四、分析与讨论

(一)本真源于身份认同危机

嘻哈创作者需要应对个体的身份认同危机,这体现在其面对社会现实所经历的挣扎体验。地下音乐场景的擂台竞赛鼓励创作者们“保持真实”,说唱作品中通常带有负面情绪的“文化本真”其实是创作者们应对个人身份认同危机的外化表现。

TangKing:

我记得我那时候,大学没有考进,也没有工作。高中毕业,那父母对我……怎么讲……失望吧。

马俊:

当你离开自己的家乡去另外一个大城市生活的时候,你受到别人地域上的歧视、排挤。

戈夫曼提出的“拟剧理论”将社会个体比喻为演员,他们运用符号进行人际互动。表演分前台与后台,个体在前台通过既定的标准化表达以满足社会期望,后台则作为个体释放情绪的私人化领域[6]。早期的本土嘻哈文化践行者们因为小众的职业选择遭遇经济困境,此外,个体的身份认同危机也与其所属的社会群体有关,来自偏远地区并处于经济弱势的城市移民群体也受困于负面刻板印象,他们将类似的不快经历融入作品,引发受众共鸣。纪录片案例中出现的创作者们大多数曾是“前台”的失意者,嘻哈文化是他们应对身份认同危机的“后台”。

(二)积累亚文化资本即维护本真

桑顿(Thornton)曾提出“亚文化资本”这一概念用于解释个体对特定文化场景的准确认知、对相关代表性符号物品的持有以及通过自身努力而获取社区成员的高度认同[7]。嘻哈社区成员建构本真性,并以此评判他人,他们通过多种方式积累“亚文化资本”以寻求群体认同地位。

Bridge:

如果说唱是一种行走江湖的话,那freestyle就是你的兵器。

LilRay:

我觉得你不管听新的也好,老的也好,你可以不喜欢这些,但你一定要知道……这是Hip-hop的一个过程。

本土的嘻哈说唱歌手注重自身以及同行的表演技巧。例如,“freestyle”作为一种通过利用词汇并带有节奏进行押韵的说唱技巧,是所有嘻哈歌手重视的基本功,他们在社区内合理地“炫耀”着自己的语言能力以获得听众和对手的尊重。除此之外,掌握该类文化相关的知识体系也尤为必要。换句话说,对嘻哈发展过程中的重大事件了然于胸的圈内人更有底气声称自身作为嘻哈一分子的纯粹。个体将对嘻哈文化的热爱和探索转变为无形的文化资本,随之而来的认同感也为群体内部维护文化本真性输送了动力。

(三)地域认同即本真

中国嘻哈文化独特的发展路径是改革开放后国人开始接受全球化潮流的缩影,当然“全球化”正逐渐被“杂糅化”(Hybridization)的概念取代。后者将“全球化”(Globalization)和“本地化”(Localization)相结合,从而解释了不同地域之间复杂频繁的文化流动。对于本土创作者,最初的文化本真性所代表的“忠于本源”,即遵循美国嘻哈文化的特点,也迎来了转向。

狠毒男孩:

很多那些他们喜欢唱那些欧美一点儿的……我觉得那特傻,我们要唱的东西是中国的东西。

Ty:

瓜得要命,就是傻的意思,它可能要稍微风趣一点,因为是我们的方言,这个没有攻击性。

中美两国的社会环境和文化背景存在差异,将所谓“地道”的美国风格完全融入本土嘻哈,必然会受到文化挪用的指摘,拙劣的模仿也会被圈内人解读为傲慢和无知。例如,“陷阱(Trap)”一词源于亚特兰大俚语,用于指代非法毒品交易场所,亚特兰大的说唱歌手擅长金钱、毒品以及女性这三个元素,作为符号集合体来反映他们周遭的社会现实。中国的社会法制一贯对毒品问题采取零容忍的态度,现实敦促着中国嘻哈群体从地域文化中汲取灵感并将其融入作品,以诠释他们所理解的“本真性”,从而进一步争取该文化在本土生存的合理合法性。本真性是相对的,任何一种文化形态,只要真正代表了自身的地域性,都应该得到合理的反馈。对于本土创作者来说,与其将建构本真与“忠于本源”画等号,本真性更应理解为对自身地域文化的认同。

(四)贩卖本真

尽管地下音乐场景依然受到嘻哈群体的拥护,但前者与商业力量之间的区隔不再强烈。地下音乐场景曾是等级秩序的系统,老一辈的实践者将他们参与地下音乐场景活动的经历视作荣耀。当嘻哈文化被商业力量扭转为服饰、饰品等可批量复刻的符号产品后,其文化的本真性也面临群体内部成员抑或是外界的质疑,中国嘻哈群体也逐渐分为两派:地下拥护者以及主流追随者。

Dough Boy:

我的音乐不是很地下的,我做的嘻哈音乐是全世界最主流的东西。

BigDog:

这个(地下)舞台永远留给那些哪怕没有背景,没有钱,没有厂牌,没有公司的年轻人。

拥护者们小心翼翼地与商业化保持距离,他们反对综艺节目制作人要求创作者对歌词进行更改的行为。主流追随者厌倦守前者“唯地下论”的二元思维,并对此进行挑战。对于追随者来说,拥抱商业化与建构本真性之间变得不再矛盾,过往的经济困境遭遇促使他们将融入商业舞台视作社会地位跃迁的契机。个体的本真性可以被包装贩卖,曾经维系文化本真性所积累的亚文化资本也就成了兑现的筹码。有趣的是,地下音乐场景的角色也正在转变,它成了年轻一代说唱歌手步入商业主流平台前的孵化器。

Showtyme:

到这个时候说唱对战就开始变得太脏了,我不知道原因,每个人都变得怒气冲冲、充满仇恨。

艾热:

文化的差异性代表着可以有很多的火花,这就是我觉得Hip-hop中一直以来都说的PeaceandLove……不管是少数民族还是多数民族……我们的文化属性是一样的,我们是热爱音乐热爱艺术的年轻人。

不可否认,地下音乐舞台仍是业内人士赚取声誉的地盘,年轻一代创作者急于积累名声以争取话语权。如今,不论是在主流市场还是在地下舞台,在作品中使用言语暴力、发布歌曲嘲讽同行等行为变得不再受欢迎,这既挑战了中国本土传统的谦逊价值观,也威胁到了嘻哈文化的后续生存。因此,重申“和平与爱”顺理成章地成了中国嘻哈群体重建文化本真性以及缓解大众批判压力的话语策略。

结论

综上所述,本文以青年亚文化媒体“异视异色”制作的9集关于本土嘻哈的纪录片为研究案例,探究中国嘻哈群体成员建构文化本真性的过程。研究者通过定性的主题分析法,对纪录片中访谈对象的语录进行编码处理后表明,中国嘻哈群体建构其文化本真性的过程与文化杂糅以及商业化的过程相互交织。首先,嘻哈文化的本真性受到国内宏观社会语境的影响,本土的嘻哈创作者们清晰地认识到停留于模仿海外不能破除嘻哈舶来品的命运,他们通过融合地域文化来诠释对文化本真性的理解;其次,经济窘境让早期的大多数本土嘻哈社群成员陷入身份认同危机,后者以此为灵感来源建构嘻哈文化的本真性,这与早期纽约嘻哈文化诞生于贫穷街区的发展路径有相似之处;再次,商业力量进一步主宰了嘻哈文化的本真性定义,它让后者变成通俗意义上的可以复制生产的“酷”。由此,嘻哈创作者们也逐渐分裂为“地下拥护者”和“主流追随者”两派,前者坚称地下音乐更为纯粹,后者迫于经济压力渴望获得商业市场上的成功,其混迹于地下音乐场景的经历也从彰显“本真性”的荣耀变为步入主流商业市场的敲门砖;最后,商业力量的介入激化了本土嘻哈的圈内竞争,在逐渐意识到说唱作品中的言语暴力会危及嘻哈文化的存续后,本土嘻哈群体正在通过重申“和平与爱”的价值观这一策略,重建嘻哈文化的本真性以及文化合理合法地位。

参考文献

[1] MCLEOD K.Authenticity Within Hip-Hop and Other Cultures Threatened with Assimilation[J].Journal of Communication,1999:17.

[2] 迪克•赫伯迪格.亚文化:风格的意义[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3] 陈敏.中国嘻哈文化的本土化及其启示[J].中华文化论坛,2013(7):162-165.

[4] 马仙雁.探析川渝地区嘻哈音乐的传播[J].传媒论坛,2020,v.3;No.52(04):132-133.

[5] BRAUN V,CLARKE V.Successful Qualitative Research:A Practical Guide for Beginners[M].Los Angeles:SAGE,2013.

[6] E•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M].冯钢,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7] THORNTON S.Club Cultures:Music,Media and Subcultural Capital.[M/OL].Hoboken:Wiley,1996[2020–06–13].https://search.ebscohost.com/login.aspx?direct=true&scope=site&db=nlebk&db=nlabk&AN=11015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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