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晴雯判词》两种译文对比看诗词翻译的文化艺术再现

2023-01-18 版权声明 我要投稿

作为文学翻译的重要组成部分,诗词翻译极大程度上挑战译者的专业能力,同时也是对其审美和分析能力的检验。这不仅仅是翻译这门学问所带来的考验,更是由诗歌本身的高度凝练性,语言艺术性,风格多样性及其文化内涵的丰富性所决定。美国学者罗伯特·佩恩 (Robert penn) 在他的译著《白驹集》(The White Pony, 1947)序言中曾写道:“想要了解一个民族,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读他们的诗歌。

中华民族自有史以来即吟诗作歌,并且一直认为诗歌(诗与词)是自己文化中的奇珍异葩。他们创作的诗歌超过了世界上其他诗歌的总和。”由此可见,在众多译者共同搭建的文化桥梁的另一端,中国古典诗词在世界文学圣坛享有有极其重要的文学地位,中国的古典文化也由此传播到世界各个角落。这一过程的实现离不开各翻译家的辛勤耕耘,大量的优秀译作由不同的角度出发,展示中国古典诗词的万千风采,同时也让世界感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无限魅力。

《金陵判词》是对《红楼梦》中标志性的女性人物的性格和命运的高度概括,从中读者可窥察到其作者曹雪芹对各人物的不同的偏好程度。其中《晴雯判词》为《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之首,由此可见曹雪芹对这一人物的偏爱,同时也体现出晴雯在同等级丫鬟中的地位及其象征意义的重要性。从前的批注者曾言:“晴雯者,情文也。”这是一个无家世可考的女子,既是孤儿又是奴隶的她始终表现出反奴性,而她最终的命运也正由这样的性格特点所决定。

一、原词及译文摘引

原文: (1) 霁月难逢 (2) 彩云易散 (3) 心比天高 (4) 身为下贱 (5) 风流灵巧招人怨 (6) 寿夭多因毁谤生 (7) 多情公子空牵念

杨译: (1) A clear moon is rarely met with,

(2) Bright clouds are easily scattered;

(3) Her heart is loftier than the sky,

(4) But her person is of lower degree.

(5) Her charm and wit give rise to jealousy,

(6) Her early death is caused by calumny,

(7) In vain her loving master’s grief must be.

霍译: (1) Seldom the moon shines in a cloudless sky,

(2) And days of brightness all too soon pass by.

(3) A noble and aspiring mind

(4) In a base-born frame confined,

(5) Your charm and wit did only hatred gain,

(6) And in the end you were by slanders slain,

(7) Your gentle lord’s solicitude in vain.

二、两种译文的对比分析

(一)以三美原则为基准对比分析

许渊冲先生提出的“三美”原则,即“意美,音美,形美”开启了古诗词翻译及译文评价的先河。“意美”指的是在译文要做到忠实还原原诗词的字里行间的意思以及弦外之音的蕴。“音美”指的是要将原文的音韵美转换到译文的韵律和节奏之中。“形美”则指力求译文句子的长短、句式、格律与原诗词一致,以达到视觉美的效果。

1.意蕴美对比

诗歌意蕴的翻译转换是给译文读者以生动逼真印象的关键,即“传神”。从整个篇幅出发,意蕴所涉猎的内容较为广泛,包括原文的叙述口吻,诗篇的背景与文化内涵,人与物的象征意义等。《晴雯判词》所包含的多种意蕴在两种译文中都得以一定程度的体现。

原词中 (1) 句中“霁月”原是天净月朗之象,旧时以“风光霁月”喻人光明磊落的美好品质,曹以“霁月”暗指晴雯品性高洁难得。而 (2) 句中“彩云”者即雯也,寓美好之意,这里既是对晴雯的容颜姣好的夸赞,也是对其美丽人格却为浊世所不容的惋惜。

这两个极富中国文化内涵的词语无疑是棘手的翻译阻碍,文化差异所造成的意象空白需要译者有恰当的方式加以补充,从而帮助读者理解和感受中国文化的艺术魅力。很显然霍采用“the moon”“a cloud less sky”以及“a days of brightness”作为这两个意象的翻译很难再现原词的联想意境,而身为本土译者,杨自然更能心领神会文化意象背后的暗喻,其采用的“clear moon”和“bright clouds”更好地诠释了原词中晴雯的清风亮节之姿,较为完整地还原了原词的画面感。值得一观的是两种译文都不约而同地使用副词极言美好的难得与转瞬即逝,即杨译的“rarely”“easily”和霍译的“seldom”以及后一句“too soon”的使用。再者,原词的 (3) (4) 句“心比天高, 身为下贱”中的“心”与“身”这两个意象在中国文化中有着多重含义,其既可实指“品性”“某一个人“,也可虚指“灵魂”和“出身”等,然而,在英文中则很难找到有如此多义相对应的词汇。

于是,杨与霍都选择退而求其次取其一译之。杨取其实意,用“heart”和“person”对应原文,而霍则采取虚意,以“noble”和“aspiring”修饰“mind”,殊途同归,二者皆描绘一个出身低微却绝无奴颜媚骨的反抗者形象。除此以外,杨与霍对原词中“风流灵巧”的理解也是如出一辙,“charm and wit”是对晴雯模样标致且心灵手巧的事实陈述,同时也为后文“俏丫鬟抱屈夭风流”埋下伏笔。最后,原文第 (7) 句中的“多情”二字其对应的译文也是颇为考究。相较于霍译的“gentle”一词平淡情感,杨译用“loving”一词尽述贾宝玉对晴雯偏爱。她的嬉笑怒骂,她的不屈风流,她的勇敢反抗,她与黛玉相似的几分清高孤立,无一不让宝玉为之牵动也为她的玉损而愤恨不平。当读者读到后文中的“晴雯撕扇”“晴雯补裘”以及“芙蓉女儿诔”时就会回想到此处“loving”一词的意蕴精妙所在。

2.音韵美对比

许渊冲先生曾说:“要有节奏, 押韵, 顺口, 好听, 这就是古诗的音美”。对比两种译文的韵律,杨译韵式为abcdeed, 其中第 (3) 句的“sky”和 (5) (6) 句的“jealousy”押视觉韵。霍译韵式则为aabbccc。虽然两种译文都并非严格的抑扬格,但读起来也算是轻重相间, 节奏分明, 极具音乐效果。音韵上,两种译文的都大量使用长元音和双元音, 其抑扬顿挫之调有极强的抒情性。很大程度上还原了原词的沉重悲愤的压抑情感以及无可奈何的语调。

3.形式美对比

著名作家老舍曾言:“有诗才的译者应以诗译诗地去译这些作品, 使读者不但知道书中说了什么, 而且知道怎么说的”。

由此可见,在翻译古典诗词时,除达意之外, 再现原著的文体特征,使读者更深入地感受中国古典文化之美,也是十分重要的。从形式上看,杨译的句式长短与原词基本相符,相较霍译而言略胜一筹,且杨译的 (1) 、 (2) 句和 (3) 、 (4) 句都分别采用了同样的句式, 较好地保留了原诗工整的对仗形式。 (5) 、 (6) 、 (6) 句皆独立成句, 自然紧凑, 除了最后一句中“in vain”位于句首以示强调外, 与原诗形式基本一致。

(二)两种译文对修辞格的应用对比分析

1.原词修辞格的英译对比

《金陵判词》的谶语功能在很大程度上是借助了修辞手段的运用才得以实现,从文学艺术角度来说,修辞的使用不仅仅提升了判词的审美价值,更丰富了判词的文化意蕴。虽然修辞的出现给译者增加了一定的翻译阻力, 却也为译者提供了发挥其主体性的广阔舞台。

要知道,审美信息、文化内涵越丰富的作品,其翻译难度就越大,就越需要发挥译者的创造性。

“晴雯判词”中所用的修辞手法包括析字、对偶、暗喻和脚韵。前四句两两之间运用了对偶手法,“霁月”对“彩云”,“难逢”对“易散”,“心”对“身”,“天高”对“下贱”。同时,首句中“霁”(雨过晴空) 点出“晴”字,“彩云”点出“雯”字(呈花纹的云彩即为雯),这是汉语中典型的衍义析字修辞格。

杨译这两句虽算得上贴切,只可惜未能点明这两句判词与“晴雯”这个名字的内在关系。相较之下,霍译其所采用的“sky”和“brightness”两词就更能将析字的巧妙手法加以传达, 且霍克斯将“晴雯”这个名字意译为“Skybright”, 如此一来,读者就能将此处出现的两个词与“Skybright”联系起来, 可谓匠心独运精妙之至,这也是霍克斯用意译法来译人名的优势所在。

2.译文所应用修辞手法的对比

为了应对诗词中常见的修辞手法的使用,许多译者在译文中也常常用修辞手法将语言艺术化,使得译文能更符合原文的文学气息。这一点在霍克斯的译文中体现得尤为明显,以《晴雯判词》的译文为例:

(1)暗喻

在霍译 (4) 句中,译者采用的“frame”一词暗指晴雯不幸的身世如同枷锁一般将她原本高贵的灵魂禁锢于社会的底层,让她不得不经历受人诬陷却无法为自己辩驳的痛苦。

(2)委婉语

相较于杨译第 (6) 句直接将原文的“寿夭”译为“her early death”, 霍译则采用委婉语,在第 (6) 句中以“end”一词婉转地表示晴雯悄然而止的年轻生命,简短的一个词完美还原了晴雯生命的骤然结束,令人惋惜感叹。

(3)拟人

霍译第 (6) 句中“slain”一词采用拟人的手法,描绘出一幅“诽谤杀人于无形”的真实场景。晴雯对不公的奋起反抗遭到了无耻之人的残忍报复,致使她年轻的生命被恶毒谗言所扼杀。这样生动的描写能极大程度地唤起了读者对这位薄命女子的怜悯。

(三)两种译文对异化与归化的选取对比分析

周方珠曾指出,“从语言与文化的关系看,前者是后者的重要组成部分,前者归属于后者,因为语言的存在不能脱离文化,语言与文化存在着相互渗透的密切关系。因此,从形式上看,译者处理的是两种语言,而实际面对的是两大片文化。”归化与异化这两种翻译方式是对目标语言和源语言所代表的两种文化的不同偏向。

笔者认为虽然用目的语言的表达方式或许可以帮助其对应读者理解作品基本意思,即达意,但很难向读者传达源语言的文化内涵,从而达不到翻译的最终目的——文化艺术的交流,即传神。

杨与霍的译文分别采用了异化与归化的翻译策略,以下是《晴雯判词》中两种翻译策略的具体分析。

原文最后一句“多情公子空牵念”,中的“多情公子”所对应的两种译文则是归化和异化的集中体现。

杨译的“master”和霍译的“lord”在浅层含义上都可以对应“公子”一词,但深究其义终归所指有差。从贾宝玉和晴雯的关系来看,二者的确是主仆关系。晴雯是赖大妈“孝敬”贾母的“礼物”,后来也是因贾母喜欢而“赏”给了宝玉,虽与宝玉亲近却未曾被内定为侍妾人选,所以其身份始终是低微的仆人。

众所周知,在中国古代,仆人卖身于主家以后,身家性命言行自由一并由主家定夺,最终成为主人的附属品。

照此分析,杨译的”master”则是采用异化策略,在考虑中国原来的约定俗成之后的用词,体现二者关系的同时精准定位了晴雯的地位,贴近原文所指的附属之义。而霍译的“lord”则更偏向于欧美国家的仆人对其主人的称呼,而在欧美国家仆人服务于主人但却不一定从属于主人。因此,“lord”一词则更偏向于体现其归化策略,旨在辅助达意。

三、结语

综合上述分析,霍克斯与杨宪益夫妇分别采用了不同的翻译策略和技巧,对原文的诠释各有千秋。

针对文化艺术的传达效果而言,因策略的偏向不同,二种译文皆有一定程度的遗憾之处,但瑕不掩瑜,二者各自的醒目风格和精妙之处实属难得,可谓经典。以小窥大,中国典籍的翻译,尤其是诗词的英译,对于中国古典文化与艺术的国际传播具有决定性影响,选用因地制宜的翻译策略以及恰到好处的翻译技巧是传递文化与艺术的关键。

摘要:本文拟采用对比分析的方法,以《红楼梦》中《晴雯判词》为例,比较研究由国外知名译者霍克斯(David Hawkes)和我国翻译家杨宪益、戴乃迭夫妇的两个英译本。通过赏析两种译文不同的翻译策略及技巧,进而分析二者对原词传统文化及语言艺术的传达效果。

关键词:晴雯判词,对比分析,翻译策略与技巧,文化艺术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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