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情感美文
我又从以往的树下走过,看着叶子随风而落或是飘向更远的地方。通向林子的路显得隐约而又漫长,我不知何去何从,曾几次都想转过头去,可是时日总不给我些许停留。我尽力地走下去,这路上,充满了太多崎岖。曾几次试图奋力抵抗,但都被它那一切压了回来!由此,心中生出了许多担忧和恐惧。叶子铺的一地都是,我用那颤抖的手去拾起它!才知道!已失去的光阴岁月。为什么叶子一定要枯萎后才落下,为什么我,我也会……
正是当年这个日子,一夜的风雪,一夜的征程。北风呼啸,处处积雪。我感叹路途的遥远,那旧时的月色你怎么不照耀我呢?一切的烦恼全全是从梦里来的,让我迟迟不能入睡。听到了远处的声乐,我也跟着弹唱起来。在户外四处徘徊,想的都是以前的事情。白天黑夜都在思考,可到了最后,全是愁苦,看着周围的一切,心中的忧愁怎么样才能解掉啊!
一、情感基调的探究利于“美文”内蕴的理解
1.“美文”的内蕴
指导学生阅读的散文应以选择适合高中生认知、思想情感特点, 遵循“形散神聚”的创作原则的作品为主。这类作品虽然取材范围广泛, 内容博杂, 写法不拘, 但都统一在“神”这个灵魂之下。因此无论作品风格怎样, 贯穿全文的感情总是鲜明可感的。而且无论是哪一种具体的散文体裁, 无论作者的感情如何复杂多变;是内倾还是外显, 是含蓄还是张扬;只要是散文精品, 作者那种既能尽情挥洒, 又能够将丰富的材料凝聚而形成的丰富的内在意蕴就是作品的魅力所在。对作品内蕴的感受就是读者围绕作品情感特征, 揣摩体会作者强大的驾驭情思和收放文字的能力的审美鉴赏过程。
“美文”是对散文的审美要求。“美文”作品具有文体鲜明、情感凝聚、一线贯穿、篇幅短小而又自由灵活的特点。“美”还体现在“意美”、“辞美”、“词美”, 体现以美文写真性情成大境界的散文价值。选择既有章法可循, 又不失经典、精美的散文, 有利于学生思想情感、生活意趣、文学素养、语言能力的培养。“美文”的教学重点在于理解作品内蕴的同时领会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 而教学的难点就在于如何引导学生理解作品的内蕴。
2.“美文”的审美表达
“美文”是一种情感内涵的审美表达, “美文”的意义在于其形神具备的“美”, 这种美以不同的品位感染着读者, 给人以审美享受。比如朱自清《背影》的深沉缠绵, 莫怀戚《散步》的欢愉深沉, 峻青《海滨仲夏夜》的幽美温馨, 老舍《小麻雀》的含蓄隽永, 茅盾《白杨礼赞》的含蓄奔放, 周瘦鹃《杜鹃枝上杜鹃啼》的冲淡委婉, 汪曾祺《胡同文化》的雅朴幽默……尽管不同的“美文”作品内涵呈现各自的不同特点, 是鉴赏的难点, 但遵循“形散神聚”创作原则的散文其内涵的表达流向却有规律可循, 一般来说主要指向生命与自然、人生与社会、人情与生活。因此在鉴赏中, 按照不同体裁散文的特点, 循着作品的情感线索, 理解文章的情感基调, 读者对作品内蕴的体会就能逐步深刻起来。
二、情感基调的探究可以作为推进研读的主线
1. 依据情感基调设计教学
情感基调的探究是指把握散文的情感特征, 运用整体思想, 层层推进的教学设计。以《陈情表》为例。贯穿全文的是“凄楚哀婉”的情感, 据此设计教学。
首先设计教学目标:通过问题探究使学生深刻理解并体会作者将亡国之痛、名节之碍、逼迫之急、性命之忧融入悲苦身世述说之中而自然生发的凄楚哀婉的情感。
其次提出探究的问题:中国古代的有志之士, 在忠孝不能两全的情况下, 往往选择尽忠。为什么李密却要在晋武帝征召他出任太子洗马之际呈上《陈情表》, 以供养祖母为由恳请晋武帝允许他辞不赴命呢?你认为供养祖母是他真正的唯一的原因吗?
然后以问题探究为研读的起点, 分三步研读。
读懂作品:理清文章脉络;理解作者:进入深度阅读;情感朗读:传达思想, 表现情感。通过问题探究, 理解作者在祖母供养无主, 辞不赴命悲哀情感掩饰下, 深切的亡国之痛、名节之碍、逼迫之急、性命之忧的悲怆情感。
再深入探究:凭借弑杀谋取皇权, 以奸诈闻名的晋王朝统治者能看不破李密的真实意图吗?为什么晋武帝最终能同意李密供养祖母, 辞不赴命呢?该问题由对李密个人境遇的探究再联系到引发特定背景下相同遭遇的士人情感的共鸣。通过该问题的进一步探究, 既可以深入理解作品的情感基调, 又将研读推进一步, 引导学生领略李密的智慧和语言功力。体会作者抓住晋武帝孝治理念, 自设两难境地, 并巧妙地将皇帝置于进退两难境地暂得脱身。因为晋朝虽以弑君篡位闻名, 但要坐稳天下, 不得不权衡得失:对李密, 如果怒杀, 将失民心;如果逼任, 会失孝礼;那么顺情, 笼络士心, 能坐天下。再联系李密在给祖母养老送终后不得不出仕晋朝, 而又因被诬陷而死的结局, 学生会对这篇作品的情感有更深的理解。
2. 研诵结合探究情感基调
研读是诵读的基础, 诵读是研读的延续。以郁达夫《故都的秋》教学实践为例, 在研读中不但要指导学生正确理解作品的情感基调, 还要有步骤地指导学生通过诵读表达出作品的情感基调, 学生在诵读中加深对作品内蕴的体会和理解。
首先确立教学目标:通过问题探究, 借助诵读和点评促进作品研读, 深入体会作者融入在故都秋画面之中的落寞眷恋的情感。
其次设置教学问题:既然“北国的秋, 来得清, 来得静, 来得悲凉”, 为什么作者“愿意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 换成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来留住这北国的秋天?这是一种怎样的情?融入到清、静、悲凉的画面中形成怎样的情感?
然后设计教学过程:将诵读与研读贯穿在教学的各个阶段和具体环节中。
教学准备阶段:为学生提供自主学习的资源, 比如泛读材料有《北平的四季》、郁达夫简介、《致郁达夫》《这个地方》、《感悟秋天》《悲秋的理由》。要求学生速读材料, 记录自读体会, 了解郁达夫思想、情感、性格、审美的特征。然后精读《故都的秋》, 体会作者情感, 选择一段阅读体验深刻的文字进行评点, 提出阅读问题, 有感情地朗读。
课堂教学阶段:提出探究的问题:既然“北国的秋, 来得清, 来得静, 来得悲凉”, 为什么作者“愿意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 换成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来留住这北国的秋天?
通过问题探究, 联系《致郁达夫》, 引导学生鉴赏画面特征, 深入作者的心灵世界。然后以落寞眷恋的情感基调为朗读的主旋律, 根据绘景画面特点读出清、静、悲凉的情感变化。学生可以从“清晨静观”、“落蕊清扫”、“秋蝉残鸣”、“都市闲人”、“秋日胜景”五个片断中自选一个片断进行朗读和鉴赏。教师进行诵读指导, 在技术层面指导学生处理好重音、停顿、语调、速度, 把握好基调:用忧郁、低沉、深情之中求变化读出落寞眷恋;控制好语速:中速、慢速之中求变化;处理好重点:选用重读或轻读强调, 突出特征。比如“唉, 天可真凉了……”, “凉”要用高音重读, “了”要用轻音重读, 这样才能突出悲凉之意。诵读指导还要重视声、韵、势、力的情势表达, 比如文首:“秋天, 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 总是好的;可是啊, 北国的秋, 却特别来得清, 来得静, 来得悲凉。我的不远千里, 要从杭州赶上青岛, 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来的理由, 也不过想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
相对于文末“秋天, 这北国的秋天, 若留得住的话, 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 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在声音上以中低音起势, 用中稍高且强的音和力收尾。“北国的秋”要将秋的韵音通过重读和长音读出情感的眷恋和深沉, “却特别来得清, 来得静, 来得悲凉”, “清”, “静”, “悲凉”三个词用轻读, 一个词比一个词音更低, 但“悲凉”可稍带重读处理。“清”, “静”同韵母, 要用轻音弱力去读, 将韵母音延长至似有声而无声, 似无韵而余音犹存的状态。
三、情感基调的探究有利于培养学生自主鉴赏的能力
1. 引导学生根据“美文”体裁特点鉴赏是教会学生自主鉴赏的前提
选文仍然是目前高中语文学习阶段的重要形式。无论是以文体作为选文组织形式的单元学习, 还是以人文主题为线索的专题学习, 选文都是重要的学习载体和学习凭借。选文为学习者提供了读写的真实语境、探究的具体情境, 并因选文的范文和“例子”的作用促进了学习者的知识积累、能力培养, 学习者的思想、情感、态度、性格、价值观等也在与选文作者的心灵交汇甚至灵魂的碰撞中受到渐染, 发生变化。
为了让学生有规律可循, 提高“美文”读写水平, 可以按照抒情凭借物的特征进行微观分类, 分成写人类、叙事类、绘景类、写动植物类、表现文化类、表达哲理类六个类别选文, 并把握各种体裁的写法进行指导。譬如, 写人类, 即事写人, 描摹刻画法;叙事类, 写人叙事, 详略兼顾法;绘景类, 融情于景, 景随情迁法;写动植物类, 借物喻人, 托物言志法;表达文化类, 意象寄托, 文化符号法;表达哲理类, 聚合抽象, 融情于理法。这些分类的学法指导有利于学生自主鉴赏能力的培养。
2. 引导学生探究情感基调的学习过程是教会学生自主鉴赏的过程
选择依据情感基调设计研读的教学, 教学的思路围绕情感主题目标, 借助探究的问题, 既可以引导学生循着文章的脉络学习“美文”作品丰富的内容, 理解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 又可以在指导审美鉴赏的过程中, 引导学生加深对散文体裁的认识, 掌握散文鉴赏的方法, 有利于培养学生的自我学习品质。
比如, 《项脊轩志》篇幅短小, 语言凝练, 结构精美, 状物、绘景、叙事、写人, 内容丰富, 容量大, 是一篇经典“美文”。以探究“凄婉惆怅”的情感基调贯穿教学, 需要介绍写作背景, 作为作品研读的教学铺垫, 教师可以整理出作者以考学和亲人逝去为两大鲜明特征的生活亲历作为文章主体内容学习的补充, 来引导学生深入研读作品, 理解作者情感, 体味文章意蕴。而理解作者凄婉惆怅之情的过程自然会涉及到作者用乐景写哀情, 用细节刻画人物等艺术手法。
3. 引导学生理解作品内蕴的情感体验过程是教会学生自主鉴赏的关键
现代语文教育家叶圣陶认为, 抒情是“以作者的情感为灵魂而创造出来”, 巴尔扎克说“艺术起源于一个为了要把自己体验过的感情传达给别人, 于是在自己心里重新呼唤这种感情, 并用某种外在的标志表达出来。”散文鉴赏是一种审美体验, 这个过程就是理解作品内蕴的情感体验过程, 是自主鉴赏的关键。
我生于七十年代中期。
小时候,我不漂亮,不过,现在说来要怪妈妈没有给我做漂亮衣服,哪个女孩子不是打扮出来的嘛!那时候我妈比我厉害,我常常极不情愿地穿哥哥剩下的衣服。
小时我很瘦,属于瘦得精灵古怪的那种,尖尖的下巴,还有一副伶牙俐齿。妈妈不是很喜欢我,爸爸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也看不出来他对我的喜爱程度。
我小时候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爷爷奶奶特疼我,从我开始认识人民币的时候,我就常常有少到几分多到一角的私房钱,每天都有。那时候一分钱起码可以买一个棒棒糖,一个棒棒糖我起码可以吃一个上午,下课的时候吃一点点,然后用糖纸包起来下节课间再吃。上课期间就想着抽屉里的糖,嘴里回味着,甜滋滋的。
但棒棒糖经常被同桌的女生偷去吃掉了。我读书时才6岁,身瘦力薄,同桌是一个10岁的女孩子,比我高一头,长得黑漆漆的,那时我一直怀疑她和我不是一个种族的人。她不仅偷吃我的糖果,而且还偷我的精美糖纸,我打不过她,常常委屈兮兮地哭着鼻子回家。
有一天,我叫来我读五年级的哥哥狠狠地吓唬了她一顿,我认为她被驯服了,谁知第二天我的文具盒里就出现了一只活苍蝇。她能够在厕所里逮活苍蝇这一点是大家都佩服的,结果我无条件地向她道歉,好像还写了一份保证书,意思是说以后再不回家喊大人了。我记得大多数字都是用拼音代替的,哭着写的,回家也不敢和哥哥说,因为哥哥下一学期就毕业了,再没有人保护我了。
其实她从来没有打过我,但我就是害怕她的凶悍。一个6岁孩子的恐惧和10岁孩子的凶悍,现在想起来都不可思议。
一直到三年级我才把她甩掉,因为她留级了。
二哥哥
哥哥大我3岁。小时候哥哥在我眼里简直就是天才,会和爷爷下象棋,会给我背“三国”里面的人物谱,会背唐诗宋词,会斜着眼睛迅速并准确无误地算出别人给他的算术题,而我总是手脚并用还要摆火柴棍子才能够差不离地算出来。
我与数字天生无缘,我的身份证信用卡号至今都不记得,我妈说还不错能够记得自己生日,但实际上我连生日也常常忘记。
夏天很热的时候,我们晚上会睡在院子里,但也还是热得睡不着,于是我哥哥就想出了一个妙计。他要我先给他扇10次扇子,然后他再给我扇10次。我喜滋滋地同意了,然后我哥哥又说扇10次太少,不够凉快,还是扇100次吧,我也傻呵呵地答应了。
哥哥说你先给我扇,我就站起来,很卖力地双手举着扇子一下一下地扇,扇得满头大汗。100这个数字太长了,我常常扇到一半就不记得数到哪儿了。我哥哥做事的严谨态度从那时就表现出来了,他要我从头扇。我想像着等会儿我就可以像他这样躺着享受了,所以特别有毅力地又从头开始扇。可是在我还没有扇完100次的时候,哥哥就开始梦呓了。我不敢叫醒他,怕他明天不带我玩,就只有委屈地躺下来,也很快睡着了,因为我太累了。
几乎夏天的每个晚上,我都要为哥哥先扇100次,然后孤零零地睡觉。
我一直认为,我哥哥在他的整个童年中一直在绞尽脑汁地去想而又不能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怎么样才能够摆脱我。
就说偷饼干吃吧,那会儿妈妈把饼干放在大衣橱上面,每天限量发给我们几块。哥哥想吃又够不着,于是他就很有耐心地来诱导我。
“妹妹,想吃饼干吗?就是妈妈昨天买的特别特别好吃的那种。”他边说边咂嘴巴。
“想啊,可是要等妈妈晚上回家才能发给我们一人两块。”
“我有办法啊,我拿给你吃好不好?但晚上千万不能和妈妈说。”
又香又脆的饼干的诱惑太大了,我决定参与哥哥的计划。
很简单,就是哥哥先通过一个小凳子爬到一个大凳子上,然后站在大凳子上面就可以拿到饼干了。我的任务就是先替他扶小凳子再替他扶大凳子,然后在底下吃力地昂着脑袋看他在上面一阵狼吞虎咽之后拿着一块饼干下来奖赏给我,而我一直不清楚他在上面究竟吃了几块。哥哥说我人小,只能吃一块,我觉得不公平。
事情的最终败露就是因为我们的分赃不匀。我那时已经懂得以告诉妈妈来要挟哥哥,妈妈询问我们的时候,哥哥一脸真诚地说: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而我则一脸无辜地说:我也不知道,不是我帮哥哥扶的板凳。
那次,哥哥被罚跪一小时,我是陪跪。爸爸说我是同伙。虽然是家贼,哥哥还是写了一份检讨,意思就是说自己没有树立好哥哥形象,带妹妹偷东西还撒谎。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还是做妹妹好,出事了不用我担着。
后来妈妈把饼干转移到了更高的地方,而哥哥也入学了,我常常被锁在家里,整天就摇头晃脑地在房间里转悠,东看看西摸摸,多数时间都是对着那可望不可即的饼干吞口水。
三妹妹
小时候的我在哥哥眼里是很烦很笨很傻的,常常跟着他出门才几步路就被他甩了,然后哭哭啼啼地回家极不情愿地给妹妹摇摇篮。
我这个妹妹比我更烦更笨更傻,整天缠着要我带她玩。我不喜欢她,因为她很胖,而且特爱哭,走路又慢而且比我更会二报,屁大的事都要去宣扬,害得我一点秘密都没有还常常挨训。
妹妹其实是堂妹,叔叔的女儿,独女,小我3岁,她爸妈工作忙,所以也由奶奶带着。她几个月大的时候我就天天给她摇摇篮,有一次,我摇得满头大汗她还哭得没完没了,也不知我是怎么想的,忽然就拿起她的胖手指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因此挨了婶婶一巴掌。
当然,我把这一巴掌记到了妹妹头上,以后没少报复过她。现在想来,妹妹那时候真是可怜兮兮的,穿我剩下的衣服,吃我剩下的东西,有时候剩下的都不肯给她吃。
妹妹至今都还在说起那一个桃子的故事。那次家里只有一个桃子,奶奶让我咬一口就给妹妹吃。我们是从我家一路往爷爷家里走的,我咬了一口又咬一口,每吃一口我妹妹就要在我身后蹦一下,拉着奶奶叫一声:她又咬了一口了。我重复地咬,她重复地叫,像每一口都咬在她肉上一样。奶奶跑不过我,只能说:马上到家了,到家她就会给你的,要不叫爷爷打她。
妹妹眼睛盯着我的嘴拉着奶奶一路往家跑。我算得很准,在我的脚刚迈进爷爷家门的时候,我把桃子连同核一起塞到了嘴里。妹妹彻底地失望了,瘫在门槛上哭天嚎地。
妹妹结婚那天,还在和我说这个桃子的故事。站在妹妹简朴的新房内,我忽然对妹妹有了愧疚,从小到大,她心甘情愿地被我捉弄,帮我做事,任何时候在别人面前说起姐姐都眉飞色舞;而我对她,除了帮她写过几篇作文,没有为她做过什么。
妹妹在这个月就要做妈妈了,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仔仔细细地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要有信心有勇气。妹妹早已经长大了,比我懂事。
四烦恼
我是那种懂事比较迟的孩子,但是想像力却很丰富。
在很小的时候,有一个问题相当困扰我:我是从哪里来的?
妈妈说是从山上捡的,我就指着萝卜问:是不是这样从地下长出来的?
妈妈说不是,说是从树丫上捡的,我又指着门前柿树上的红柿子问:是不是原来就这样挂在树上的?
妈妈又说不是,说是从山溪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以后每次哥哥带我去捉山溪里的毛蟹时,我浑身就起鸡皮疙瘩,怀疑自己就是这样投胎的,很恐惧。
我和哥哥交流过这个问题,哥哥懒得理我。我就不明白,这么重要这么奇怪的问题哥哥怎么就没有兴趣?
后来妹妹出生了,也从城里送到了乡下,我看到的是用一个小被子裹着的毛茸茸的她,但是要比螃蟹大几十倍,有点像我家粮仓里的猫猫。
后来妈妈说我原来是在她肚子里的,我吓得不轻,不知道医生是从哪里把我从妈妈肚子里拽出来的,然后我就一个人努力想像是不是就是在妈妈肚脐眼上面挖个洞,把我掏出来的。
但妈妈说我是她生出来的,至于是从哪儿生出来的,我就擅作主张认为是在拉屎的时候拉出来的,因为那儿离肚子近。
这样恍然大悟以后,我的烦恼就来了:那我岂不是从茅坑里捡出来的?每个小孩子都是先到茅坑里浸一浸才出来,那多脏啊?
我越想越烦恼,常常对着摇篮里的妹妹直嗅鼻子,看能不能闻出臭味。
想得多了,又延伸到自己的身世。我想万一是在公共厕所里,那么多人,妈妈捡错了怎么办?平时感觉妈妈都是对哥哥好些,再加上那时候听多了奶奶她们说丢孩子的事,我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了,还偷偷地翻过妈妈陪嫁来的红木箱子,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就是奶奶她们说的一块玉佩或者银镯子或者一张纸条什么的,以后拿着它可以找到我的亲娘。
这件事情最终因妈妈的箱子里少了10元钱而被发现,那时候10元钱是好大的数目。妈妈说我不把钱拿出来就跪着不要起来。但是我真的没拿钱。钱后来在箱子旁的缝隙里找到了,是我翻掉下去的。爸爸抱我起来的时候,我已经跪着睡着了。
后来不敢轻易翻箱倒柜了。再后来就上学了,同学们好像对这个问题都不感兴趣,慢慢的我也就淡忘了。
人不能坐井观天,尤其年少时,一定要走四方。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人生的未来,前面的路上,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会发生怎样的故事,都等待我们去描绘。
舟楫年代,阡陌上依稀稚小背影,王维的咸阳游侠多少年,行走江湖、风姿勃勃。
天才诗人李白,混搭着游侠、刺客、隐士、道人、策士的多重气质,仰天大笑出门去,更是一个人走四方的志向。
人多地少的徽州少年,稚嫩的肩膀,背着行囊,漂泊异乡去经商。那时候,雄鸡尚未打鸣,山还在熟睡,樟树隐在晨雾里。当他坐在山头回望,脚下是一片粉墙黛瓦的村庄。
路上永远是美好的,你出门走四方时,要带上四件东西。一要带自信。切不可怕怕失失,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心有怯怯。二要有方向感。拿着一张地图,胸中辨不清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该往何处去?那可是万万要不得的。三要不耻下问。不论是老者、青年、妇人,还是孩童,只要他站在路边,都有可能知道你所要去的`地方。四要像骆驼一样善良,忍饥挨渴,眸子里映着的始终是前方的路。
年少应当走四方,春鸟在枝头婉转啼鸣。回想起我的第一次出走,那还是18岁,去南京。游中山陵、夫子庙,在秦淮河边转悠,晚上在露天公园的长椅上过了一夜。身上本没有那么多的羁绊,可还是与许多风景错过。那次,在南京的长江边,想起家乡的淮河,倒是想家了。当我们小心翼翼试探着上前问路,谁知江边的人异常热情,不仅让我登上了江船,还招待我吃喝,真是万分惬意。
年少应当走四方,你要去有水、有山、有海的地方,那里有爱的朦胧和寥远,有青春的狂想和勃发。
走的地方多了,有时候,我们为了看风景,而不知此身漂泊何处。有一年,去黄山,滞留在一个小城,等车的间隙,我向夜的深处走去,发现游离于时光之外的另一种舒缓。我想起一个诗人的名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茫然失落观春溪边游
心颤抖
花开花落幻化几多愁
残落点清波
患得患失折影水中流
何所求
天边一抹夕阳红
印霓虹
夜深乌云没了月亮头
望长空
泪欲双眸中
能奈何求
又坐落于此,这是被迫的,找不到一点理由来变更这事实。窗外的阳光如此白暂,浅薄的笑却在这阳光下逝失,没留下些许。阳光下的桃花绯红,望眼欲穿,树影下的花瓣参出了黄黑的凋零。空气夹杂的`花香在这逐热的重庆春季,诱发了童年田园气息印迹,但无法去品尝迷恋,这心早已消失,荡然无存,找不到点滴。
多好的天气,本该享受,但发现无比的恐慌。其实我并不健忘,曾经就是在这暖洋洋的时节迷失了方向。时过境迁,沉沦于此。时间像橡皮泥把我束缚,然后悄然离去,让我在人生的纠结里迷途,很是落寂。
眺望夕阳山下的晨光,是等待?还是追逐?我茫然。黄昏悄近,前面高墙屹立,是跨越?还是绕道而行?我何得何能?年复一年,时间有几轮?我想不该用时间来改变,该去改变时间。但为何命运要拿恶魔来阻隔?太多的无奈,我凋零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
回眸过往,暗淡无光,心被阳光冻结,掩盖了仅存的激情。马路边的荒草,那是前一年的尘埃 ,不是尘埃刺心,而是尘埃未定的恐慌。面对无奈,何所为?暂息?暂息!
无所事从,不知道是自甘沉沦?还是习惯了沧桑?一点一滴的疼痛,把思绪揉捏得零零碎碎,无法沾结。自我安抚,却抹不掉刺青下的伤。也许这种妥协,更刻骨铭心,难以释怀。人生的剧本无可删改叛反。难道这就是所谓宿命?苦涩、酸辛 哀怨至此
只是那年少却早已如同落日一般渐次隐没在青春和岁月的群岚后边,再无可替代。
认识姚北的那天晚上,我和顾言在夜市的大排档里吃口味虾。在呼哧呼哧地风卷残云了半个小时之后,我们才很不幸地发现我们都忘带了钱包。而更不幸的是,我们的手机都在人民群众最需要的时候豪迈地没电了。
我和顾言很无语地对视了足足十分钟,然后我就看着顾言突然站起身,跟抽风似地不停地招手,还特兴奋地喊着,“姚北,这里。”
我转过头看见眼前被他叫做姚北的男孩子。挑染成咖啡色的头发,左耳上戴一枚明亮的耳钉,面孔干净而迷人。穿着白色短袖和军绿色工装裤,双手插在口袋里,看起来随意而不羁。
我愣愣地看着他带着朋友走过来,经过我的身边,然后对我和顾言微笑。他的微笑明亮却带着邪气,在灯光下散发着迷人的气味。就从那一瞬间开始,我的眼睛再也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只见他拍着顾言的肩膀说,“你小子好久没见了,你们多坐会儿,就当哥们请客,喝两杯”。然后我就很崩溃地看见从不喝酒的顾言特豪迈地拍着姚北的肩吼着,“好,不醉不归。”但是无可奈何,谁让我们要找人买单。
也许是姚北的脸太过迷人,也许是他的耳钉在灯光下太过耀眼,我觉得有些恍惚,不自觉地一次又一次地端起桌前的酒杯,很快便不省人事。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被子有陌生的味道。我猛地坐起来,摸了摸身上完好的衣服,舒了口气。转头看见趴在电脑前的姚北。我喊他,“我怎么在这儿?”
姚北起身走到床前,“你喝高了,又不知道你家在哪,只好把你背到我家来了。”
“顾言呢?”
“那小子从小就好强,啥都要跟我比,不能喝还喝,喝高了就闹着要尿尿,还非要回家尿,还说什么也不让我送,我两兄弟把他扛回去了。”他特不屑地说着,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好看带着邪气。然后他低下头问,“你好些了么?头疼么?”
我轻轻摇了摇头说,“不疼,只是有些饿了。”
“你等等。”他站起身,径直走进厨房,在里边哐当哐当地鼓捣了一阵子,然后端着一碗面走出来。而房间的灯,就在这时候一声不响地暗掉了。
姚北摸索着放下面,在房间里上窜下跳,“没搞错吧,这么点儿背,三更半夜的电费用完了。”然后他点起蜡烛放到桌前,无奈地摊摊手,“那就烛光晚餐好了。” 他的声音像是花开一般柔软,温柔的笑意在他的眼睛里轻柔流转。
我借着烛光,看见眼前的碗里姚北给我做的面。被他切成薄片的火腿盖在上面,均匀的蛋花飘在汤上,看起来色香味俱全。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孩子能把方便面做成这样,于是诧异地抬头看他。
他趴在对面,见我看他,明亮地笑起来,“怎么报答我啊?”
我看着烛光后边他安静的面容。他的笑容在摇曳的烛光里氤氲着散开,模糊成一个朦胧而迷人的弧度。长长的眼睫毛在烛光的照射下在眼睑上投下深深浅浅的暗影,眼睛明亮澄澈,被泛黄的烛光映照出柔和而暧昧的光。他温柔声音在柔和的光线里像是柔软的手掌,覆盖了整个黑暗,轻轻地把我包裹起来。
我说,“以身相许吧。”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隔着烛光,我看着他明亮灼热的眼神落在我身上,那一刻仿佛听到心里冰雪融化的声响。许久,我小声却坚定地说,“姚北,我喜欢你。”
姚北愣了愣,随即浅浅地笑起来。他没有回答,只是伸过手来,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着说,“赶紧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然后,他便站起身,独自走到窗前安静地站着,望向窗外清凉如水的夜。他的背影在烛光的尽头站立成一个忧伤而桀骜的姿态,黑色的影子拓在墙上,像是一泓深不可测的黑色湖泊,我陷进去,便就此淹没,无法自拔。
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对于我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劫难。而我,在劫难逃。
顾言发现我的心思后,就摆出一副特焦虑的表情语重心长地拍着我的肩说,“小若,姚北和你不是一类人,那不会是你要的生活。你这是飞蛾扑火。”
我看着他一脸忧心忡忡又欲言又止的表情,满不在乎地拍回他,“我知道姚北的。”其实我知道他没有出口的话语是关于姚北的生活。
很多次我在姚北的家里都听他讲起他的过去和他的生活。他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漠然得像是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他从小和顾言一起长大,原本也是个乖巧的好学生。十岁那年父母离婚,他和父亲搬离了原来的小区。十五岁的时候父亲再婚,后母对他不好,他便从家里出来,问父亲要了套公寓,独自居住,也不再上学,开始在社会上混迹。后来结交了一帮朋友,一起玩音乐,然后在酒吧里驻唱,自己养活自己。
每回他说完,我都忍不住轻轻地拥抱他。听着他胸口内敛而平静的心跳声,我说,“姚北,会好的。”
那些在别人看起来不务正业的行为,在我看来只是因为缺少了关爱而逐渐养成了的乖张暴戾的性情。我看到过他的温顺和柔软,所以我固执地以为只要我义无反顾地在他身边,去爱,去关心,那么一切都会好的,他会是那个我见到过的最温柔的姚北。
我不理会顾言的话,在他“林小若,你无可救药了”的叹息声中,挥了挥手扬长而去,径直去了姚北的公寓。
可是,那天我摁了好久的门铃,才听见房间里传出来一句不耐烦的“等等”。然后听见房间里面边悉悉索索了好久,姚北才跑来开门。
他光着上身,头发有些凌乱,他脖子边上淡淡的唇印瞬间刺得我的眼睛涩涩的疼。
他站在门口,也没让我进去,只是淡淡地问我,“什么事?”
我瞥了眼房间里散落一地的衣服,一件黑色的蕾丝内衣安静地躺在客厅的一角,屋里弥漫着暧昧的味道。于是我收回想要迈进房间的脚,把给他带的东西递过去,强忍着就要涌出眼眶的眼泪假装平静地说,“给你带点吃的。我走了。”说完便转过身逃一样地跑下了楼。
我听见身后姚北关上门的声响,一声沉闷的轻响便冷漠地把我隔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在楼下我看见靠在墙边的顾言。他见我疯一样地跑出来,追过来拦我。他站在我面前,安静地看着我因为紧咬着双唇而变得灰白的脸,也不问为什么,只是轻轻地叹气。
许久,他柔声说,“小若,你想哭就哭会儿吧。”
我轻轻摇了摇头,对他说,“走吧,回家吧。”然后默默地转身,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
顾言默不作声地踩着车,像是每天放学的时候一样带我穿过这个城市的街道。自行车激荡起轻柔的风,吹起他白色的衬衫轻柔拍打在我的脸上。我斜了斜身子,缓缓地把脸靠在他的背上,鼻子里是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青草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总是带着我上学放学的男孩已经有了这样宽阔而厚实的背,这般温暖而安稳。
我靠着他,随着他踩单车的频率轻轻地晃动,在那些温暖透过衬衫薄薄的布料传递到脸上的时候,禁不住地流下泪来。
我试着去忘记,把自己埋进课本习题里,试图把姚北的身影从脑海里从生活中抹去,却不曾想到那些自以为宽厚地过去了的一切,很快又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仅只是一次,顾言因为有事没和我一起回家,我就被一群人拦在学校边上的巷子里。为首的是一个化着淡妆却穿着校服的女生,后边跟着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那个女生站在我面前一脸飞扬跋扈地冲我吼,“林小若,我警告你,以后离顾言远点。”
我听得脑袋直犯晕,回了一句,“我和顾言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女的一巴掌就扇在我的脸颊上,“就是因为你,顾言才会拒绝我,他说他喜欢你!你凭什么让他喜欢啊,你最好滚得远远的!”
我低头捂着脸,听见她的话,心里瞬间乱成一团。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群小混混就冲我扑过来。却看见巷口冲过来一个的人影,然后一个小混混的头上便淌出一片的血。那片刺眼的血红色在我眼前晃了两晃,我喊都没来得及喊就晕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睁开眼睛就看见床前的姚北。他还是我记忆里温顺而柔软的样子,有着安静温柔的眉眼。他身上的白色衬衫,尽管有些脏乱,却还是被医院苍白的灯光照出了明亮的光。
见我醒了,他站起来,淡淡地说,“没事了,你只是晕血。”
我看着眼前这个我在青春懵懂的年纪里义无反顾地爱过却又竭尽全力想要忘记的男孩。他总是固执而冷漠地把我推开在离他不近不远的距离,却又在我危及的时候如同王子一般把我从兵荒马乱中拯救出来。
我说,“谢谢。”然后从被子里探出手拉他,他的手掌厚实带着淡淡的温暖。我看着他的脸,目光坚定带着乞求,我说,“姚北,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他愣愣地看了我好久,最后还是浅浅笑起来,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答非所问地说,“小若,我在这陪着你,等你休息好了我送你回家。”
说完,他挣开我的手,转身走到窗口,像第一次遇到他的那天夜里那样独自望向窗外,只留给我一个孤独而桀骜的背影。
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些记忆夹杂着柔软的情感涌上来。他曾给予我的一切,关心,怜惜,疼爱,以及不堪和疼痛,像是海啸一般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我还是放不下挣不开逃不了忘不掉。
岁月如此漫长,我想我还是会一直陪着他走下去。我宁愿相信,终有一天,他会知道怎么去爱,会成为一个温柔美好的男子。
第二天回到学校,就没有见到顾言,听说他请了两个星期的长假。
于是,我开始一个人搭公交车上学放学,一个人坐在食堂里吃午饭,一个人在午后的阳光下躺在花园的长椅上看书,周末独自去酒吧看姚北唱歌。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女生的那句话,还是因为身边突然少了一个人的存在而变得不习惯,我总是在很多时候想起顾言。
从初一那时的同桌到后来同级不同班,算起来也将近五年。每天早上在小区门口等他踩着单车往反方向骑两个站的路接我上学,放学后又载着我回家然后独自返回;中午一块在食堂吃饭,他会细心地挑走我碗里的肥肉;午后一起躲在花园里看书,累了就拉过他的肩膀或者枕着他的腿睡一会;周末拉着他逛街逛公园或者让他载着绕着城市瞎转,有时候拉着他的手拽着他的衣角也觉得自然而然……太多太多平素里的习以为常,在他不在的时间里被记忆浇灌着逐渐茂盛起来,渐渐地变成了繁盛的想念。
直到两星期后姚北的乐队在酒吧开专场演唱的晚上,我才又一次在小区门口看到顾言和他的单车一起安静地等在那里。那一瞬间,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心里澎湃起来,我激动得差点眼泪横飞地扑上去抱他。
我捧着珍珠奶茶坐在他后边,就像以前一样由他带着我穿过这个城市的街道。夕阳在身上铺展开柔和而暧昧的光线,我拽着他的衣角,轻轻地靠着他的背,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青草的味道,心里觉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我不在的时候想我没?”他的声音被风从前面吹过来,淡淡的,像是风一样柔软。
“想啊。”我靠着他的背,荡着小腿,贪婪地吸吮着这恍若隔世般的悠闲与安稳,“我还莫名其妙地被你的女粉丝追杀,要不是姚北及时出现,估计早挂了。你倒好,两个星期不见人,也不给我压压惊。”
顾言像是顿了一下,又用力地蹬下去,然后他笑起来,“老爸单位旅游,我去蹭了两星期。您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没来得及接他的话抬眼就看到姚北驻唱的酒吧。姚北站在门口,看见顾言就跑过来,像摸孩子一样地揉着他的头,然后满意地拍着他的肩膀拉我们进去。
那是我见过他们最热情四溢的歌唱,我远远地看着我喜欢的男孩子在人群中间唱着,跳着,散发着耀眼而迷人的光芒。许多人都被他带动着一起歌唱,一起跳跃,一起尖叫。他们不停地碰着酒瓶,有些人激动得泪水溢满了眼眶。
我没有加入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姚北,竭尽全力地想要把所有的画面记在心里。
演唱结束后,他们还是兴奋不已,姚北拍着我的肩说,“别走,还有活动。”
我跟着他进了酒吧的后台。然后我看到化妆间边上一个烟雾缭绕的小屋子里,他和他乐队的成员们表情迷离地吸食着白色的粉末。他过来拉我,“小若,你也来试试,很过瘾的。”
那一瞬间,我觉得像是有沉闷的雷声在头顶上轰鸣着滚过,所有自以为是的勇敢在一瞬间如同尘埃城堡般塌陷,庞大的恐惧和失落海啸一样排山倒海,漫过头顶。
我尖叫着拉着顾言,逃一样地跑出酒吧。
我听见心里瓷器落地般清脆的声响。
第二天顾言就带着我去医院看姚北,说是前一天晚上他打架受了伤。
我和顾言一走进病房就看见姚北的左手打着石膏右手搂着一个穿着性感的女孩,两个人嬉皮笑脸地在石膏上写字。我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瞬间想不出我催着顾言拼命赶往医院的意义。
姚北见我们进来,推开怀里的女孩,轻描淡写地说,“回家的时候和一帮人打起来了,受了点伤,下回去捞回来。”说完,他扬了扬嘴角,笑容里带着邪气。
我看着他淡漠的表情,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来,一滴一滴打在医院干净的地板上,碎成晶莹的花。我说,“姚北,为什么不过正常的生活?”
他看着我,目光许久都没有离开我的脸,然后他充满邪气地笑起来,“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正常啊。我们不同的。这是我的生活,不是你的。”
他的语气再不似从前那般柔软,一字一句,如同针尖,细细地扎过我的心口。那一瞬间,我像是听见世界塌陷的巨大轰鸣,天塌地陷,天崩地裂,天翻地覆。
我知道,我和他,林小若和姚北,从此殊途。
我开始努力回到很早以前的样子。安心地等着顾言骑车接我上学放学,心安理得地让他挑走我碗里的肥肉,任性地拉着他的手拽着他的衣角走过那些熟悉的街道。我是那样竭尽全力地想要抹去姚北留在我生命里的印记,只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有一天,顾言却突然郑重其事地约我出去。
坐在我们常逛的公园里,他问我,“小若,爸妈要我去澳洲留学,怎么办?”
我习惯地靠着他的肩膀,晃着小腿,一脸意气风发,“什么怎么办,多好的机会啊。去啊。以后泡了澳洲小姑娘,别忘了姐们啊。”
顾言“嗯”了一声,许久都不再说话,让我我觉得四周像是瞬间安静下来。
以前坐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不停地讲着笑话或者哼歌给我听,却从没有这样安静过。安静得让人心生凉意。
像是过了好久,他突然说,“小若,你很喜欢姚北的吧。”
我像是被电击中一般坐起来,看着他,摇了摇头,随即还是点了点头。
他没有转头看我,只是自顾自地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其实那天姚北他们吸的是葡萄糖,而我们在医院见到的那个女的也只是他的一个好朋友。还有,他那天受伤是因为从酒吧出来的时候看到上次拦你的那帮小混混,他气不过就追上去和他们打起来了。他把他们都打伤了,当然自己也受了伤。其实你是对的,姚北没有那么坏,他只是想让你离开他,他只是不想你过着他那样没有未来四处漂泊的生活……”
我安静地听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好久好久,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漫过脸颊。姚北的脸又浮现在眼前,还有他邪气的微笑,明亮的眼睛,温柔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重又清晰起来。
我终于在想念中败下阵来,决定去找姚北。
可是,在他住的公寓里,我只看到了紧锁的门,任我怎么拍打都只有金属厚实而冷漠的回音。
我给他打电话。
他接起来,爽朗地笑,他说,“小若,想不到吧,那天的专场演唱其实是我的告别演出。我现在在去深圳的火车上,哥要去那闯闯。等哥发达了你和顾言就过来蹭吃蹭住蹭玩。对了,你和顾言那小子商量得怎么样了啊。他爸妈本来要他去澳大利亚留学来着,后来老妈又舍不得她那宝贝独生儿子,琢磨着让顾言自己决定。那小子肯定找你商量了吧。你准不舍得,你一不舍得,他就甭去了。顾言那小子还算不错的。上回你被拦在巷子里他一个人硬是把那四个人都打趴下了,我到的时候就只赶上把你俩送医院了。他头都被打破了,在家呆了两周,还硬是不让我告诉你,说是扎着绷带跟忍者神龟似的,你非笑死他不可。他也就这点不好,要强爱面子,其他都好,还一心一意地疼你,你们俩要好好在一起啊……”
我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听着他柔软的声音伴随着火车车轮撞击铁轨的轰鸣声从听筒里不停地涌出来。他的声音被那一阵阵轰鸣声修饰得汹涌澎湃,一字一句叩击在我的心口上。
最后,信号突然断了,姚北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坐在他房间门口,听着他的话,脑海里一片空白,悲伤如同河流一般在心里蔓延开来,漫过了双眼,漫过脸颊。可就连我也不知道,那是为了谁——是姚北,顾言,还是,我自己。
顾言离开的时候我去机场送他。
他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嘴脸,不停地给我讲笑话哼歌逗我开心。倾斜了的浅色阳光透过候机大厅的高大落地窗在他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的影子轻轻地拉长,柔软地覆盖在我身上,投下淡淡的温暖。
我长时间地注视着他的脸。而我才发现,如此长久的时间里,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认真地看过他。一直以来都习惯于他的单车,他的疼爱,他的肩膀,他的衣角和手心,习惯了他在身边就像习惯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所以便义无反顾自以为是无所顾忌地走着自己的路,并不顾及身边的他。
是因为总觉得他会在吧,是因为从未想过他也会离去的吧。
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可怕得让人在瞬间措手不及。
登机的广播响起来的时候,顾言走过来抱我,很用力很用力,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怀里。我用力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青草味道,像是没有明天一般。我感觉到他的眼泪落下来,滚进我的脖子里,一片冰凉。然后他缓缓把头俯下来,在我耳边低沉而清晰地说,小若,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
然后,他便转身走向在登机入口的尽头。他的背影长久地映在我的眼帘里,渐渐氤氲开来,变成一片模糊的泪渍。
从机场回来,我坐在车上穿过这个熟悉的城市。那些坐在他单车后边经过的路口,那些曾经靠着他的肩膀度过一整个下午的公园,那些拽着他的衣角拉着他的手逛过的街道……所有熟悉的景象在车窗外被拉扯成模糊的光影,呼啸而过。那些曾经充满笑声的场景像是突然间安静下来,如同电影里被平白无故拉长了的镜头,时间慢下来,安静得只剩下悠扬而悲伤的背景音乐。
我这才明白,是他曾站在我生命之河的一岸投下了深深的倒影。于是,这河便沾染了他的气息。当他离去,所有景致如同幻象般瞬间消失。这一切便褪去了颜色消失了声响。
只是,我就这样错过罢了。
一次次的期待,一回回的失望;一丝丝的牵挂,一天天的伤悲。
我喜欢你笑,因为只有你笑了,我才会开心。
为你神伤,为你黯然,只为换来你能为我而笑。
你只在乎你的答案,你又何尝明白,这都是是我的伤与悲,痛与泪。
不为感动天,不为感动地,只为感动你,最后却只感动了我自己。
为爱痴,为爱狂,为爱断肝肠。
人总要学会长大。遇到过,心动过,伤过,痛过,就够了。
放下了,才能获得自由;看透了,才能认清前路;想开了,才能开阔心胸。
来吧,放飞自己!放下执着,看透世情!
那时觉得,无论是离家还是行游去了,再回来,将一次次永远延续。
我从南非归来的那一年,突然查出重疾,身心一下子在生与死之间激烈地摇晃起来。我想家,也想母亲。这时,我深切地感受到,我会回来!是一句有生命时限的话。每一次回家和行游,都可能是难以再重复的最后一次,即便是年少时对母亲爽快的应答,也会是那时那地的一次绝响。
在手术、化疗的半年多时间里,我没有去上海看望母亲,我怕让母亲看到,回来了的儿子衰弱的模样。
母亲生气了。半年以后,我带着笑脸站在她面前时,她都没有抬头看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在我面前阴柔的沉默。几天里,我把快乐和轻松呈现给母亲,等到她说:下次什么时候再回来呢?我的回答却已经没有了爽朗:有空我就回来了。
后来再回家,我看出了异样。母亲的眼神里是抑制不住的忧伤,我坐在她面前,她两眼直视着我,问:身体有什么难过吗?我强装快乐地回答:没有,你看,我还胖了。我不敢与她对视。她突然抚摸着我的小臂,随即轻轻地捏了一把,母亲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我似乎觉得,她已经知道了我的病况。这轻轻的一捏,搅动了我的心。
但是,母亲就是不提我的病。我也佯装着一切如常,不时地与她忆旧聊天。告别时,我主动跟她说:我一有空就会回来的。她点头,没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只是说:路上小心,回去好好休息,常给我打打电话。后来,我知道,是大姐看到母亲生气,怕伤了身,把我的病情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了。
父亲走后,母亲不时患肺炎。终于,肺里积水,不能进食,卧床不起了。待母亲在医院抽了胸水后,我走到了她的病床前,我拍拍手,为她加油。她起身看到我了,说:阿明回来啦!苍白而消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和钟少柏上高中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校门外的杂货店门口打桌球,杂货店的老板娘在店外随便摆了两张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台球桌,顺便赚我们这些坏孩子的小钱。
其实我们的球技并不怎么好,一块钱一局的桌球我们几乎得花半个小时才能打完,所以在我们俩这里是赚不到什么钱的。
后来我们俩的这种行为导致那个姓周的老板娘对桌球生意进行了彻底的改革,由原来的按次收费改成了按时间收费。当然在此之前,她还尝试过其他方法。
让彦泉跟我们比赛打桌球就是其中的方法之一。彦泉是她女儿,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别说打桌球了,照我看,她连桌球杆都不一定拿得动。
在听到老板娘那句“如果我女儿赢了你们,从此以后就别来我家打球”之后,我和钟少柏对看了一眼说,好。我觉得我们从来都没那么爷们过。
事到如今我依然记得当时的情形,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坐在台球桌边的凳子上写着作业,桌子上还放着一瓶插了吸管的冰镇饮料。她穿了一件天蓝色的T恤,肩头有一个用白色纱布挽成的蝴蝶结。在听到我们爽快的回答之后,她同样爽快地站起身来,慢悠悠地晃到我们身边,然后当的一声将饮料瓶子顿在了球桌的最中央,动作麻利地从我手中抄过了球竿。
她的脸上布满了轻蔑的神情,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还故意用肩膀将我撞了一个趔趄,她的肩膀那么瘦,硌得我肉疼。
她弓下身来,撅起屁股,瞄都不瞄,然后用一个非常标准的姿势起竿。啪,白色的母球在滚到饮料瓶不远处的时候,拐了一个弯,撞向瓶子后面的台球,本来码成三角形的台球在撞击之后,有三只花球分别向着底袋和中袋滚去。三声轻响之后,我和钟少柏已经被镇得目瞪口呆。
别的高手打球我们也见过,但从没遇到能把我们打得眼冒金星的人。她一口气将所有的花球全都打进,最后的黑8落袋之后,她将球竿扔到我的手中,顺手拿起依然摆在桌子上的饮料瓶,吸了一口,轻蔑地扫视了我们一眼,然后重新坐回凳子上,拿起了铅笔。她的演算本上画了那么多圆圈,那么多三角形,那么多条辅助线。
一片粉色的夹竹桃花瓣从她头顶飘落,落在了她的手边,她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指将花瓣拿起来,轻轻地夹进了左手边的笔记本里。
许久,钟少柏终于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伸手捣了一下我的胳膊,轻声对我说:“曹云格,遇到高人了嘿。”
钟少柏说得没错,她的确是高人,但高人有时候拿小人最没办法,我们俩就是小人。在桌球比赛最终以我们的落花流水而告终之后,我们并没有像约定的那样对她家敬而远之,而是每天死皮赖脸地往那蹭。后来,周阿姨没有办法,只好改了收费方式。
周阿姨是个悍妇,我们曾经亲眼看见她拿着一只拖鞋追着一个打球不给钱的坏少年跑了二里地,你不知道她光着一只脚追杀那家伙的场面到底有多震撼,整条街上的小商小贩连生意都不做了,全都拥到街上为她拍手叫好。
据说那个被她追的小浑蛋名叫小刀哥,因为从小父母双亡,跟着爷爷长大没人教育的缘故,慢慢地就发展成了当地的一霸。彦泉曾经告诉过我,小刀哥在对面的包子店里吃包子从来不给钱,吃过之后还要打包一笼带回家。所以,周阿姨追杀他的时候,包子店的小老板才会叫得那么欢吧。
但是周阿姨却从来没对我和钟少柏这俩无赖使过撒手锏,因为我们两个人除了在她家蹭打台球以外,平常还会帮她们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等门口的饮料瓶积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们会骑上她家的脚踏三轮车,到三公里以外的废品收购站帮她卖酒瓶。
我骑在车上卖力地蹬着脚踏板的时候,躺在一堆玻璃瓶之间的钟少柏会特神秘地对我说:“曹云格,别告诉我你现在帮周阿姨干活仅仅是想学雷锋做好事,我知道你心里有鬼。”
我转过脸来看他,他的口中叼着一片树叶,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向天空的样子很流氓,很欠揍。于是我便反问他道:“难道你心里没鬼?”
他并没有回答我,而是突然瞪圆了双眼对我说:“车车车车车!”接着,哐当一阵乱响,为了躲避迎面驶来的那辆小卡车,我们的三轮车便连人带车翻进沟里了。
二、他们说我们这是臭味相投,于是我们便一起投进了臭水沟。
是的,我知道钟少柏喜欢彦泉,就像他也清楚地知道我的心思一样。
我们俩从小就是知根知底的好朋友,脾气秉性大致相同,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才能做这么久的朋友。我们喜欢同样的玩具、同样的音乐、同样的电子游戏、同样的女孩。
我记得小时候变形金刚特流行,其他的小朋友都喜欢擎天柱,而我和钟少柏却喜欢威震天,结果经常被整个小区里的孩子追着揍,后来他们成功地把我们的威震天砸了个稀烂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仿佛取得了宇宙大战的伟大胜利一般。
他们说我们这是臭味相投,于是我们便一起投进了臭水沟。那一天,我们从水沟爬出来之后,抬头便看见了彦泉。
她正抱着一沓书本站在我们的对面,一脸鄙夷地看着我们,白衣飘飘的样子与落汤鸡一样的我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知道,她一定是刚从补习班回来,在这个城郊的小镇上,也许只有周阿姨会像城里人一样,在周末的时候将自己的女儿送进补习班。她在彦泉的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希望,自从丈夫在女儿六岁时出国务工再也没回来之后,她就一个人拉扯着彦泉,不曾改嫁,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成为人上人,再也不必苦苦守着那家仅够温饱的小小杂货店。
钟少柏看见她之后,伸手扯了扯黏稠的头发,做了一个看起来并不怎么帅的四六分造型,然后露出一排大白牙,嘿嘿地对她笑。他说:“彦泉,今天是周末,我和曹云格帮你们家卖酒瓶。”
他说这话的时候用了一种邀功的口气,我转眼看向他身后那些咕咚咕咚冒着泡往下沉的玻璃瓶,突然为他的智商感到忧伤。
果然,在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之后,彦泉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就转过身去走掉了。
等我们两个人顶着一身结壳的泥水,推着那辆瘪掉一只轮子的三轮车重新回到周阿姨的杂货店时,彦泉已经在门口摆好了两盆清水。
我本以为她会像其他女孩子那样邀请我们洗脸的,结果她在看见我们之后,连忙捏着鼻子摆了摆手,接着拿起一根球竿在我们脚下画了一条线,让我们两个人站在线上,然后她重新走回到脸盆前,端起装满水的脸盆,猛地向我们泼过来。
后来,瑟瑟发抖的钟少柏坐在店门口喝着周阿姨熬的姜汤时大言不惭地对我说:“曹云格,你发现没有,刚才彦泉泼我的时候仿佛比对你温柔点。”
对面的包子店里,那个四川口音的小老板正在对着小刀哥叫嚣:“吃了包子不但不给钱,还想白拿,哪有这样的好事!”估计他是受到了周阿姨的感染,现在也懂得反抗了。
然而小刀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径直走到蒸笼旁边,直接抱起还冒着热气的两扇蒸笼撒腿就跑。
其实小刀的年龄并没有多大,甚至比我和钟少柏还小几岁,之所以叫他小刀哥,是邻居们对他的戏称。
他从包子店里跑出来,从我们面前经过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表情几乎都已经扭曲了,蒸笼还冒着热气,温度肯定很高,估计他的手掌几乎都已经被蒸熟了吧。
“嘿,又来抢东西,你真是贼心不死啊。”在看见彦泉正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之后,钟少柏也许是想在她面前表现一下,居然一下子站起身来,朝着小刀追了过去。
在这种情况下我自然不甘示弱,在钟少柏追出去的第二秒,我就已经从凳子上站起来,朝着他消失的方向狂奔。
那一次,我和钟少柏成功地将小刀制伏在了一条开满花朵的胡同里,望着散落一地粘满泥土的包子,一直被我们按在地上的小刀突然大叫一声,开始拼命挣扎。他的四肢如此纤细,每一次挣扎骨节处都会发出咯咯的声音,我跟钟少柏担心把他的胳膊掰断了,只好放手。
他一下子甩开我们,却并没有逃跑,而是坐在了我们对面的墙角,凶狠地看着我们。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叫。他穿着一件明显是大人的衣服改小了的灰色衬衣,头发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拳头握紧,泛白的骨节处甚至还能看到一条条细小的伤疤。
他说:“我记住你们了,你们等着。”
我和钟少柏相视大笑,以牙还牙道:“我们现在就等着呢。”从小到大,除了砸我们威震天的那群王八蛋,我和钟少柏还没怕过谁呢。
三、虽然是在嘲笑我,可是为什么,他的声音明明在哽咽。
彦泉第一次来学校找我们是在两个星期以后。前天晚上,她家商店门口的灯箱被人砸了个稀巴烂,两张台球桌上的绒布也被人撕烂了。因为周阿姨要照看生意的缘故,她便来请我们帮忙,中午放学的时候骑车去帮她修灯箱。
那天下午,为了答谢我们,周阿姨特意将我们叫到她家,拆了两包速冻水饺招待我们。
后来,周阿姨还特意用塑料饭盒装了一盒水饺让我们给小刀家送过去,钟少柏一听到小刀两个字,立马就显得有些不高兴了,悻悻道:“干吗送给他啊,他就是一个小流氓。”
其实不光钟少柏不情愿,我也有些不甘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前天晚上周阿姨家的店肯定是他砸的。因为自从周阿姨上次教训了他之后,附近的很多商家都一改往日对他听之任之的做法,大有群起而攻之的势头。他肯定是把所有的帐都算到了周阿姨头上,所以才趁着夜色砸了她家的店。
周阿姨微微一笑:“知道你们心里对小刀有看法,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上次我打他也是怪他不学好,但是作为邻居还是需要互相帮助的。”既然周阿姨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推辞,迟疑着从她手中接过了饭盒。
钟少柏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沙发里,他平常就是个有些固执的家伙,不过在看到彦泉跟我一起走出了家门以后,他就不那么淡定了,刷的一下跳起来就追了出来。他追出来的时候还不小心踢翻了身旁的凳子,搞得一地鸡毛,就好象我带着他老婆私奔了一样。
小刀哥的家其实离彦泉家的杂货店并不远,经过那条我和钟少柏曾堵截过他的小胡同,在上一个三十度的斜坡,沿着生长着两棵玉兰树的接口拐进去就是了。
他家的房子又老又脏,横七竖八地摆着好多废品,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废品都是小刀哥捡来的,准备积攒到一定的程度拿出去卖掉,然后为爷爷买药。那一次,我们三个人走进小刀家的时候,他正在将十几只矿泉水瓶用胶带扎起来做成一个小马扎。
看见彦泉身后的我和钟少柏,他的眼中立马涌现出了敌意,向后退了一步,举起了手中的工具刀。彦泉微微一笑,在他面前缓缓地蹲下身来,将水饺放在他面前脏兮兮的桌子上,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刀,别怕!”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柔,我突然有种错觉,我觉得当年往我和钟少柏两个人身上泼冷水的那个姑娘也许不是她。
小刀的眼神渐渐地温润下来,他将刀子收起来,望着桌子上热腾腾的水饺问道:“你们不是来报仇的?”他的话彦泉并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水饺道,“要凉了。”
在确定我们并无敌意之后,小刀才缓缓地站起身来,端起了饭盒。那一刻,我本以为他会对着饭盒里美味的食物狼吞虎咽来着,可是他却端着它径直走向了屋内。
昏暗狭小的卧室里面,躺着他那因为得了白内障而失去行动能力的爷爷,一缕阳光透过窗缝照过来,能看见小刀哥那张稚气未消的脸。只见他夹起一只水饺,放到唇边试了试温度,吹了吹,最后又试了一次温度后才轻轻地放到了爷爷的口中。他说:“爷爷,吃吧,周婶让彦泉姐送来的。”
原来,他以前去包子店吃白食的时候,之所以会抢一笼包子回来,是要带回家给爷爷;原来,那么些年,他之所以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在小区附近招摇撞骗,是因为小小年纪的他,除了这种死皮赖脸的方式以外,还不具备照顾爷爷的能力。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看着小刀哥细心照料爷爷的样子,我的眼眶突然就湿了。钟少柏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抬起脚来狠狠地踢了一下我的屁股道:“我X,曹云格你他妈不会是哭了吧。”
虽然是在嘲笑我,可是为什么,他的声音明明在哽咽。
四、我敢打赌,如果那天我丧尽天良地扁了他,从此以后,他就再也不会觉得我温柔了。
我和钟小柏决定罩着小刀哥了。
小刀哥的真名其实叫做宋青雨,但他却喜欢自称小刀哥,他说小刀代表着锋利,代表着坚强,代表着没人敢惹。他说:“不过你们以后可以直接叫我宋青雨,因为我们是亲人,亲人应该互相称呼温暖的名字。”
除此之外,他还告诉我们说周阿姨家的店的确是他砸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拍着胸脯对我们说:“不过你们放心,等我有能力赔偿的时候,我一定会亲自向周阿姨承认错误的,可是现在,你们要替我保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自己捡来的废品扔进我和钟少柏从彦泉家借来的三轮车里。钟少柏进屋喝水的时候,他曾嬉皮笑脸地蹭到我的身边对我说:“云格哥,你和少柏都喜欢泉姐对不对?”
“你才多大啊,懂个屁啊。”在得到我否定的回答之后,他不以为然地嘲讽道,“我怎么不懂,上次我去你们学校的垃圾箱捡废纸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在亲嘴,后来,那男生为了封我的口还给了我五十块钱呢。”
他说:“你们这些高中生总喜欢亲来亲去的,这不就是爱情吗?”
他说:“放心,如果你真喜欢彦泉姐,我帮你。”
我被他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旋即才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既然你知道我和钟少柏都喜欢彦泉,为什么选择帮我?”
听了我的话,他的神情突然暗淡了下去,随后低头委屈地说道:“上次你和少柏哥在胡同里打我的时候,他打得比你狠,所以我才不帮他。”
对于他的这种说法,我本来没有在意,我想他只不过是个孩子,估计是为了讨好我才那么说的,也许他背着我对钟少柏也是同样的说辞呢,因为我记得上次揍他的时候,我也并没怎么手下留情。然而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宋青雨人小鬼大,说话算话,三天后,他在杂货店帮忙的时候,居然越级上告,将我喜欢彦泉的事情直接告诉了周阿姨。他说,他看出我和钟少柏都喜欢彦泉来了,但是他个人比较偏向于周阿姨把女儿许配给我,因为他觉得我是一个比较“温柔”的男人。
结果那一天周阿姨不但没有被他说服,还再次挥舞着拖鞋把他赶出了门。周阿姨气喘吁吁地回来的时候,直接把手中的拖鞋拍到了尚还蒙在鼓里的我的脑袋上。
那一天,我和钟少柏同样是被周阿姨轰出门的,她轰我们出门的时候说了一句特莫名其妙的话,她说:“我家不欢迎心怀鬼胎的人,你们以后也不要来了。”
后来,我们两个人回家,刚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宋青雨那个小王八蛋一脸兴奋地从某个墙角里面蹦出来了。他一把将我拉到旁边,神经兮兮地邀功道:“怎么样云格哥,这下你比钟少柏要占上风了,周阿姨知道你喜欢她女儿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要不是因为他长得像根营养不良的豆芽菜,要不是他看起来跟棵无根的野草一样风一吹就会倒,否则,我恨不得直接将他踹到脚下当泡踩。
我敢打赌,如果那天我丧尽天良地扁了他,从此以后,他就再也不会觉得我温柔了。
五、其实小镇上的邻居们并不讨厌你,他们只是不想纵容你,不想你从此堕落下去。
宋青雨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渐渐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因为那一段时间,我和钟少柏再也没有光顾过周阿姨家的桌球厅,周阿姨也再也没有让彦泉给他们家送过食物。
也许周阿姨终于明白,如果想要自己的女儿出人头地,就得彻底与我们这些没什么前途的家伙划清界限。
不过那段时间,我和钟少柏还是经常会到宋青雨家帮他照顾爷爷,再次见到我的时候,宋青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下他那颗就算是被整条街上的人追打也不曾低下的高傲头颅,无辜地对我说:“云格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那件事情告诉周婶,其实我也是一片好意。”
我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摸了摸他那毛茸茸的脑袋,我说:“没关系的宋青雨,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反正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周阿姨会慢慢发现我的好的。”不瞒你说,我说这话的时候,其实觉得自己挺大言不惭的。
钟少柏白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背起装在袋子里的废品向着院外走去,我和宋青雨相视一笑,接着分别背起自己的袋子跟了上去。一路上,宋青雨都在不停地絮叨着自己的梦想,他说他现在已经积攒下了一部分钱,等再过几个月,钱够了,就可以帮爷爷买一个磁疗枕了,那样他的脖子就不会疼了。
因为不能再去周阿姨家借车,我和钟少柏只能以这种方式帮宋青雨卖废品,好在那些塑料瓶易拉罐之类的东西都不太沉,我们走在马路上的时候,甚至还有闲心对着街边那些穿短裙的姑娘吹口哨。我从来没觉得这种流氓行为是对彦泉的不忠,我们是有分寸的,我们只对着马路另一边的美女吹口哨,因为就算被我们“调戏”了的那个女孩子比周阿姨还猛,隔着一条四车道的大马路,我们也有的是时间逃命。
那一天,钟少柏可能生了我的气,也许他觉得我和宋青雨不地道,居然在背后玩阴的,所以始终与我们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远远地走在了前面。
在即将经过那个我和他曾经一起跌进过的臭水沟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彦泉从对面的路口走了出来,在看见面前的钟少柏和他身后的我之后,她愣了一下,折了一个弯,快速地向着另一边走去。
这个时候钟少柏居然一下子丢掉背在肩膀上的袋子,快速地向着她追了过去。宋青雨看见这一幕之后,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大叫一声:“坏了云格哥,少柏哥一定是听了我们的话,先下手为强了,早知道上次我就直接告诉彦泉姐你喜欢她了,我干吗告诉周婶啊,我还想从侧面打开防线呢……”
他的话说得特别搞笑,我不知道年纪轻轻的他从哪里学来的那些时髦词,我本以为他只会抢人家包子呢。
说时迟那时快,宋青雨话音未落,就已经背着那只硕大的口袋向着马路对面跑去,袋子拍在他并不怎么丰满的屁股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大小不一的汽车在他身后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刹车声,司机们争相摇下车窗,对着那个正朝一家花店狂奔而去的少年大声叫骂。
我被他的这一系列动作惊出一身冷汗,好在他平安地抵达了马路对面,然后他转过脸来对着那些司机做了一个鬼脸,同时伸出手来对着我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当日的宋青雨要用一袋子废品向花店老板换一朵玫瑰花时的无赖样,他将废品一股脑倒在花店门口,大声叫嚣:“就这些,给不给?”
在得到花店胖老板娘否定的答复之后,这家伙居然直接抢了一只,撒腿就跑。直到那时我才恍然大悟——他之所以把废品倒在花店门前,其实并不是想要换她的花,而是想在自己逃跑的时候挡住老板娘的去路。
老板娘绊倒在一堆矿泉水瓶中的时候,宋青雨已经挥舞着手中的玫瑰向我跑来,他是个那么单纯,又有些小聪明的男孩子,他以为哪怕一朵微不足道的鲜花,也能让我在跟钟少柏的战争中处于有利地位。
一辆拉水果的小货车迎面驶来,再看时,红色的玫瑰已经被高高地抛向空中。我的目光沿着玫瑰坠落的方向,向下,向下,再向下,就看见了宋青雨那张嘴角还挂着微笑的脸。
我拼命地跑上前出,路边的司机纷纷停下车来,向着宋青雨围拢,他们一边招呼着路人将他抬上车,一边叫嚷道:“快,快送医院,这可怜的孩子。”
听到了吗宋青雨,其实小镇上的邻居们并不讨厌你,他们只是不想纵容你,不想你从此堕落下去。
在你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抬上车送去医院之后,我甚至还看见刚才追你的那个胖老板娘哭了,她就坐在你留在柏油路上的血迹旁边,号啕大哭,她说:“我干吗追他呀,我不该追他的。”
那一天,从对面匆匆跑回来的钟少柏还打了我的脸,我敢保证,他打我的那一拳比当初揍你时还他妈用力。
六、鲜红的血液从被单上氤出来,是花朵形状。
那一天,我和钟少柏拼命地向着医院的方向飞奔,我朝医院跑的时候还没忘把那些废品牢牢地背在肩上,我觉得自己背着的不仅仅是一袋废品,还是宋青雨那正渐渐破碎的梦想。
后来,气喘吁吁的钟少柏转过头来朝着我的屁股猛踹了一脚,我才回过神来,将袋子丢在了路边。后来,我们第一次像两个真正的痞子那样截了一辆出租车。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当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围得水泄不通的急救病房里,护士已经缓缓地将一条白被单盖向了宋青雨的脸。鲜红的血液从被单上氤出来,是花朵的形状。
那一天,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哭了,他们哭,也许不仅仅是因为小镇上再也没有了那个飞扬跋扈的坏少年。
知道吗宋青雨,我从来都没想到镇子上的人会主动捐钱为你举行葬礼,我也没有想到你的葬礼上会来那么多人。
当然,那一天周阿姨和彦泉也来了,你不说自己一直都把她们当成亲人吗。你肯定也看到她们了,所以墓碑上照片中的那个你,才会笑得如此灿烂吧,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曾有过阴霾。
对了宋青雨,后来我和彦泉抱着一个磁疗枕一起去你家看望爷爷的时候,我曾鼓起勇气对她说出了那句藏在心中很久的话,你不是一直都觉得我不够勇敢吗,现在,我终于跟你一样勇敢了。
我和她从你家出来的时候,将她堵在那两棵巨大的玉兰树下,轻轻地对她说:“彦泉,钟少柏喜欢你,可是他一直都不敢告诉你!”
请原谅啊宋青雨,最终我还是对她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并不是不敢说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我只是从你那里学会了应该怎样对待自己的朋友、兄弟、亲人。
可是,你知道那一天彦泉对我说了什么吗,她微微地笑了一下,对我说:“曹云格,你知道宋青雨出车祸的那天钟少柏对我说了什么吗?”
我摇头。
她说:“钟少柏说,彦泉,曹云格那王八蛋喜欢你,他还怂恿宋青雨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你妈,你说他是不是傻啊。”
他说:“彦泉,如果你也喜欢曹云格的话,就瞒着周阿姨偷偷跟他在一起吧,我和宋青雨都会为你们感到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