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夜归临皋 苏轼(通用2篇)
诗是用来传情达意的,所以读一首诗,要把握诗歌的情感品质,如果一首诗前后情感有变化,则要把握情感的变化。这种情感的变化在这首词中是很明显的。首句“夜饮东坡醒复醉”,醉后醒转,醒而复醉,古人谓酒是“扫愁帚”,作者蓄意求醉,实际写出了诗人内心深处的苦闷。“归来仿佛三更”,有人认为“仿佛”二字,写出了诗人的醉眼朦胧。其实未必。在整首词中,我们发现诗人其实从未醉过。词中表现出来的,始终是一种清醒的苦痛。之所以写仿佛,可能因为诗人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忧愁苦闷上,所以对时间是不敏感的;也可能诗人蓄意求醉,从而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自我暗示,认为自己“醉”了。半夜回家,家僮酣声如雷,敲门无人答应,这在常人可能是很恼火的.事儿。想想,如果你半夜回来,当然,如果你父母没给你开门,你不好发脾气,如果是你老婆不给你开门,你不敢发脾气,如果你有个仆人,家僮,不给你开门,你能不大发雷霆吗?我们读《红楼梦》,里面有个情节,贾宝玉在外面淋了雨,飞跑回怡红院,正碰上院子里丫头们在嬉戏,没人听到敲门声,过了好久袭人才听到动静,跑来开门,宝二爷一肚皮没好气,不由分说,窝心一脚,把袭人踹得吐血了。我们知道宝玉在妹妹们面前一向是很温柔的,他敲门不应都会大动肝火,而苏轼呢?他无可无不可,他若无其事,他拄着拐杖,跑到长江边去静听滔滔江水去了。这一方面,当然说明苏轼大度,豁达,有修养。一方面,恐怕也写出了他的苦闷,寂寞。当一个人心中有大忧愁,大苦闷,大寂寞的时候,寻常琐事,已经不能刺激他的怒气了。
苏轼的豁达,从容淡定,一半得力于他过人的天赋,一半得益于庄子。《庄子》里有一篇《齐物论》,什么叫齐物?就是所有的物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大与小,是与非,利与害,甚至生与死。一切外在的,远离我们生命本质的物,是没有区别的,因为它们与我们生命的本质无关。我在门外,还是在门内,有什么分别呢?这样一想,“敲门都不应”,有什么值得烦恼呢?引申开去,我在繁华的京城,还是在偏僻的黄州;我仕途通达,还是仕途偃蹇,又有什么分别呢?又哪里值得烦恼呢?所以我们要从“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这一个动作里,读出苏东坡的心理活动。他倚杖江边,静听涛声,此时他的思想正自由翱翔,在探寻人生的真谛。
有了这个思考的过程,下阙作者情感的变化,思想的升华就不显得突兀了。“长恨此身非我有”,我经常感到遗憾,我的身体不属于我的心灵,这一句写的是身体与心灵的矛盾,用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里的话来说,就是“心为形役”。一个人身体与心灵不能和谐,是不能达到生命的自由境界的。而让我们困惑的是,我们的心灵常常沦为身体的奴隶,身体常常成为桎梏心灵的枷锁。古今中外的哲人们都深刻地认识到了人生命的这一困境。认识到我们的身体常常成为防碍心灵自由飞翔的最大障碍。因为与生俱来我们的身体就在不断地追逐各种欲望,欲望就像驴子鼻子前挂着的那根胡萝卜,哄骗着我们走完一生。这样的人生是悲哀的。作者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对人生作出深刻的反省,“何时忘却营营?”我什么时候才能忘却世俗的名利,让自己的心灵自由飞翔呢?这一问,像陶渊明的“田园将芜胡不归?”标志着诗人心灵的觉醒。读懂了诗人内心深处的挣扎,我们才能感受到他精神的超越。接下来一句,“夜阑风静縠纹平”,写得多好呀。冯延巳有一句词:“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表面上写春风吹拂,湖水波纹涟涟,实际上暗示了女主人公心情的波动。诗就是这样,一切景语皆情语。这一句也不例外,表面上写夜阑风止,江水平静,实际上象征了诗人心灵的宁静与喜悦――在痛苦地思索之后,诗人感悟了人生的真谛,从而获得了大解脱,感觉到生命的大欢喜。最后一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是说诗人脱去心灵的枷锁后,生命的境界变得更加开阔。叶梦得《避暑录话》载东坡作此词后,“翌日喧传子瞻夜作此词,挂冠服江边,拿舟长啸去矣。郡守徐君猷闻之,惊且惧,以为州失罪人,急命驾往谒。则子瞻鼻鼾如雷,犹未兴也。”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说明这个徐君不懂诗。这两句显然不是写实的,小舟是指生命的小舟,生命的小舟驶向茫茫大海,获得更广阔的天地,显然是精神获得自由的象征。
长恨此生非我有, 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 江海寄馀生。
相传苏轼写这首词后当时许多人以为东坡居士已不在人世, 吓得当时黄州的地方官立即赶往临皋, 因为苏轼当时在黄州是被贬戴罪之身, 他的生死地方官是有责任的。
“仿佛”写出了东坡居士夜里在黄州城东的雪堂与朋友开怀畅饮之后醉了又醒, 醒了又醉, 于半醉半醒之间归家, 柴门却早已紧闭, 怎么敲门都不应, 原来“家童鼻息已雷鸣”, 一醉一酣相映成趣。
夜深人静卧听江声之时自然而然思绪万千, 词人很遗憾此生大部分时间身不由己, 为世俗功利所累。于此夜深之时江面无风, 波平浪静, 词人从白日的喧嚣中解脱出来, 内心得以平静, 想要自由自在地驾一叶扁舟, 纵情于山水之间, 了此余生。“夜阑风静縠纹平”既是外在真实景物的写照, 也是词人内心宁静平和的心态的写照, 此处情景交融自然而然, 浑然天成, 其豁达、乐观、随遇而安的一面, 体现了道家之精髓, 即著名词论家叶嘉莹所说的“旷世之襟怀”。
上阙既有居士的醉酒状态下的步履蹒跚、举杖扣门的动作;也有家童发出的雷鸣般的鼾声, 居士的依杖卧听江声, 如此有形有声, 动静相衬, 非常形象。下阙则是一幅静态的画面, 抒写词人静听江声之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