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的著名散文
梁实秋的散文艺术1
钟表上的时针是在慢慢的移动着的,移动的如此之慢,使你几乎不感觉到它的移动。人的年纪也是这样的,一年又一年,总有一天会蓦然一惊,已经到了中年,到这时候大概有两件事使你不能不注意。讣闻不断的来,有些性急的朋友已经先走一步,很煞风景,同时又会忽然觉得一大批一大批的青年小伙子在眼前出现,从前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藏着的,如今一齐在你眼前摇幌,磕头碰脑的尽是些昂然阔步满面春风的角色,都像是要去吃喜酒的样子。自己的伙伴一个个的都入蛰了,把世界交给了青年人。所谓「耳畔频闻故人死,眼前但见少年多」,正是一般人中年的写照。
从前杂志背面常有「韦廉士红色补丸」的广告,画着一个憔悴的人,弓着身子,手拊在腰上,旁边注着「图中寓意」四字。那寓意对于青年人是相当深奥的。可是这幅图画却常在一般中年人的脑里涌现,虽然他不一定想吃「红色补丸」,那点寓意他是明白的了。一根黄松的柱子,都有弯曲倾斜的时候,何况是二十六块碎骨头拼凑成是一条脊椎?年青人没有不好照镜子的,在店铺的大玻璃窗前照一下都是好的,总觉得大致上还有几分姿色。这顾影自怜的习惯逐渐消失,以至于有一天偶然揽镜,突然发现额上刻了横纹,那线条是显明而有力,像是吴道子的「莼菜描」,心想那是抬头纹,可是低头也还是那样。再一细看头顶上的头发有搬家到腮旁颔下的趋势,而最令人怵目惊心的是,鬓角上发现几根白发,这一惊非同小可,平夙一毛不拔的人到这时候也不免要狠心的把它拔去,拔毛连茹,头发根上还许带着一颗鲜亮的肉珠。但是没有用,岁月不饶人!
一般的女人到了中年,更着急。哪个年青女子不是饱满丰润得像一颗牛奶葡萄,一弹就破的样子?哪个年青女子不是玲珑矫健得像一只燕子,跳动得那么轻灵?到了中年,全变了。曲线都还存在,但满不是那么回事,该凹入的部份变成了凸出,该凸出的部份变成了凹入,牛奶葡萄要变成为金丝蜜枣,燕子要变鹌鹑。最暴露在外面的是一张脸,从「鱼尾」起皱纹撒出一面网,纵横辐辏,疏而不漏,把脸逐渐织成一幅铁路线最发达的地图,脸上的皱纹已经不是熨斗所能烫得平的,同时也不知怎么在皱纹之外还常常加上那么多的苍蝇屎。所以脂粉不可少。除非粪土之墙,没有不可圬的道理。在原有的一张脸上再罩上一张脸,本是最简便的事。不过在上妆之前下妆之后容易令人联想起聊斋志异的那一篇「画皮」而已。女人的肉好像最禁不起地心的吸力,一到中年便一齐松懈下来往下堆摊,成堆的肉挂在脸上,挂在腰边,挂在踝际。听说有许多西洋女子用赶面杖似的一根棒子早晚混身乱搓,希望把浮肿的肉压得结实一点,又有些人干脆忌食脂肪忌食淀粉,扎紧裤带,活生生的把自己「饿」回青春去。有多少效果,我不知道。
别以为人到中年,就算完事。不。譬如登临,人到中年像是攀跻到了最高峰。回头看看,一串串的小伙子正在「头也不回呀汗也不揩」的往上爬。再仔细看看,路上有好多块绊脚石,曾把自己磕碰得鼻青脸肿,有好多处陷阱,使自己做了若干年的井底蛙。回想从前,自己做过扑灯蛾,惹火焚身,自己做过撞窗户纸的苍蝇,一心想奔光明,结果落在粘苍蝇的胶纸上!这种种景象的观察,只有站在最高峰上才有可能。向前看,前面是下坡路,好走得多。
施耐庵水浒序云:「人生三十未娶,不应再娶;四十未仕,不应再仕。」其实「娶」「仕」都是小事,不娶不仕也罢,只是这种说法有点中途弃权的意味,西谚云:「人的生活在四十才开始。」好像四十以前,不过是几出配戏,好戏都在后面。我想这与健康有关。吃窝头米糕长大的人,拖到中年就算不易,生命力已经蒸发殆尽。这样的人焉能再娶?何必再仕?服「维他赐保命」都嫌来不及了。我看见过一些得天独厚的男男女女,年青的时候楞头楞脑的,浓眉大眼,生僵挺硬,像是一些又青又涩的毛桃子,上面还带着挺长的一层毛。他们是未经琢磨过的璞石。可是到了中年,他们变得润泽了,容光焕发,脚底下像是有了弹簧,一看就知道是内容充实的。他们的生活像是在饮窖藏多年的陈酿,浓而芳冽!对于他们,中年没有悲哀。
四十开始生活,不算晚,问题在「生活」二字如何诠释。如果年届不惑,再学习溜冰踢毽子放风筝,「偷闲学少年」,那自然有如秋行春令,有点勉强。半老徐娘,留着「刘海」,躲在茅房里穿高跟鞋当做踩高跷般的练习走路,那也是惨事。中年的妙趣,在于相当的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作自己所能作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科班的童伶宜于唱全本的大武戏,中年的演员才能担得起大出的轴子戏,只因他到中年纔能真懂得戏的内容。
梁实秋的散文艺术2
以前我常见提笼架鸟的人,清早在街上蹓跶(现在这样有闲的人少了)。我感觉兴味的不是那人的悠闲,却是那鸟的苦闷。胳膊上架着的鹰,有时头上蒙着一块皮子,羽翮不整的蜷伏着不动,哪里有半点雄视昂藏的神气?笼子里的鸟更不用说,常年的关在栅栏里,饮啄倒是方便,冬天还有遮风的棉罩,十分的“优待”,但是如果想要“搏扶摇而直上”,便要撞头碰壁。鸟到了这种地步,我想它的苦闷,大概是仅次于粘在胶纸上的苍蝇,它的快乐,大概是仅优于在标本室里住着罢?
我开始欣赏鸟,是在四川。黎明时,窗外是一片鸟啭,不是吱吱喳喳的麻雀,不是呱呱噪啼的乌鸦,那一片声音是清脆的,是嘹亮的,有的一声长叫,包括着六七个音阶,有的月是一—个声音,圆润而不觉其单调,有时候是独奏,有时候是合唱,简直是一派和谐的交响乐。不知有多少个春天的早晨,这样的鸟声把我从梦境唤起。等到旭日高升,市声鼎沸,鸟就沉默了,不知到哪里去了。一直等到夜晚,才又听到杜鹃叫,由远叫到近,由近叫到远,一声急似一声,竟是凄绝的哀乐。客夜闻此,说不出的酸楚!
在白昼,听不到鸟鸣,但是看得见鸟的形体。世界上的生物,没有比鸟更俊俏的。多少样不知名的小鸟,在枝头跳跃,有的曳着长长的尾巴,有的翘着尖尖的长喙,有的是胸襟±带着一块照眼的颜色,有的是飞起来的时候才闪露一下斑烂的花彩。几乎没有例外的,鸟的身躯都是玲珑饱满的,细瘦而不干瘪,丰腴而不臃肿,真是减一分则太瘦,增一分则太肥那样的秾纤合度,跳荡得那样轻灵,脚上像是有弹簧。看他高踞枝头.临风顾盼——好锐利的喜悦刺上我的心头。不知是什么东西惊动它了,它倏地振翅飞去,它不回顾,它不悲哀,它像虹似的一下就消逝了,它留下的是无限的迷惘。有时候稻田里伫立着一只白鹭,拳着一条腿,缩着颈子,有时候“一行白鹭上青天”,背后还衬着黛青的山色和釉绿的梯田,就是抓小鸡的鸢鹰,啾啾的叫着,在天空盘旋,也有令人喜悦的一种雄姿。
我爱鸟的声音鸟的形体,这爱好是很单纯的,我对鸟并不存任何幻想。有人初闻杜鹃,兴奋的一夜不能睡,一时想到“杜宇”“望帝”,一时又想到啼血,想到客愁,觉得有无限诗意。我曾告诉他事实上全不是这样的。杜鹃原是很健壮的一种鸟,比一般的乌魁梧得多,扁嘴大口,并不特别美,而且自己不知构巢,依仗体壮力大,硬把卵下在别个的巢里,如果巢里已有了够多的卵,便不客气的给挤落下去,孵育的责任由别个代负了,孵出来之后,羽毛渐丰,就可把巢据为已有。那人听了我的话之后,对于这豪横无情的乌,再也不能幻出什么诗意出来了。我想济慈的《夜莺》,雪莱的《云雀》,还不都是诗人自我的幻想,与鸟何干?
鸟并不永久的给人喜悦,有时也给人悲苦。诗人哈代在一首诗里说,他在圣诞的前夕,炉里燃着熊熊的火,满室生春,桌上摆着丰盛的筵席,准备着过一个普天同庆的夜晚,蓦然看见在窗外一片美丽的雪景当中,有一只小鸟蹐踞缩缩的在寒枝的稍头踞立,正在啄食一颗残馀的僵冻的果儿,禁不住那料峭的寒风,栽倒地上死了,滚成一个雪团!诗人感喟曰:“鸟!你连这一个快乐的夜晚都不给我!”我也有过一次类似经验,在东北的一间双重玻璃窗的屋里,忽然看见枝头有一只麻雀,战栗的跳动抖擞着,在啄食一块干枯的叶子。但是我发见那麻雀的羽毛特别的长,而且是蓬松戟张着的:像是披着一件蓑衣,立刻使人联想到那垃圾堆上的大群褴褛而臃肿的人,那形容是一模一样的。那孤苦伶仃的麻雀,也就不暇令人哀了。
自从离开四川以后,不再容易看见那样多型类的鸟的跳荡,也不再容易听到那样悦耳的鸟鸣。只是清早遇到烟突冒烟的时候,一群麻雀挤在檐下的烟突旁边取暖,隔着窗纸有时还能看见伏在窗棂上的雀儿的映影。喜鹊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带哨子的鸽子也很少看见在天空打旋。黄昏时偶尔还听见寒鸦在古木上鼓噪,入夜也还能听见那像哭又像笑的鸱枭的怪叫。再令人触目的就是那些偶然一见的囚在笼里的小鸟儿了,但是我不忍看。
梁实秋的散文艺术3
有人说女人喜欢说谎;假如女人所捏撰的故事都能抽取版税,便很容易致富。这问题在什么叫做说谎。若是运用小小的机智,打破眼前小小的窘僵,获取精神上小小的胜利,因而牺牲一点点真理,这也可以算是说谎,那么,女人确是比较的富于说谎的天才。有具体的例证。你没有陪过女人买东西吗?尤其是买衣料,她从不干干脆脆的说要做什么衣,要买什么料,准备出多少钱。她必定要东挑西拣,翻天覆地,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不是嫌这匹料子太薄,就是怪那匹料子花样太旧,这个不禁洗,那个不禁晒,这个缩头大,那个门面窄,批评得人家一文不值。其实,满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只是嫌价码太贵而已!如果价钱便宜,其他的缺点全都不成问题,而且本来不要买的也要购储起来。一个女人若是因为炭贵而不升炭盆,她必定对人解释说:“冬天升炭盆最不卫生,到春天容易喉咙痛!”屋顶渗漏,塌下盆大的灰泥,在未修补之前,女人便会向人这样解释:“我预备在这地方安装电灯。”自己上街买菜的女人,常常只承认散步和呼吸新鲜空气是她上市的唯一理由。艳羡汽车的女人常常表示她最厌恶汽油的臭味。坐在中排看戏的女人常常说前排的头等座位最不舒适。一个女人馈赠别人,必说:“实在买不到什么好的……,”其实这东西根本不是她买的,是别人送给她的。一个女人表示愿意陪你去上街走走,其实是她顺便要买东西。总之,女人总欢喜拐弯抹角的,放一个小小的烟幕,无伤大雅,颇占体面。这也是艺术,王尔德不是说过“艺术即是说谎”么?这些例证还只是一些并无版权的谎话而已。
女人善变,多少总有些哈姆雷特式,拿不定主意;问题大者如离婚结婚,问题小者如换衣换鞋,都往往在心中经过一读二读三读,决议之后再复议,复议之后再否决,女人决定一件事之后,还能随时做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做出那与决定完全相反的事,使人无法追随。因为变得急速,所以容易给人以“脆弱”的印象。莎士比亚有一名句:“‘脆弱’呀,你的名字叫做‘女人!’”但这脆弱,并不永远使女人吃亏。越是柔韧的东西越不易摧折。女人不仅在决断上善变,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别针位置也常变,午前在领扣上,午后就许移到了头发上。三张沙发,能摆出若干阵势:几根头发,能梳出无数花头,讲到服装,其变化之多,常达到荒谬的程度。外国女人的帽子,可以是一根鸡毛,可以是半只铁锅,或是一个畚箕。中国女人的袍子,变化也就够多,领子高的时候可以使她象一只长颈鹿,袖子短的时候恨不得使两腋生风,至于钮扣盘花,滚边镶绣,则更加是变幻莫测。“上帝给她一张脸,她能另造一张出来。”“女人是水做的”,是活水,不是止水。
女人善哭。从一方面看,哭常是女人的武器,很少人能抵抗她这泪的洗礼。俗语说:“一哭二睡三上吊”,这一哭确实其势难当。但从另一方面看,哭也常是女人的内心的“安全瓣”。女人的忍耐的力量是伟大的,她为了男人,为了小孩,能忍受难堪的委曲。女人对于自己的享受方面,总是属于“斯多亚派”的居多。男人不在家时,她能立刻变成为素食主义者,火炉里能爬出老鼠,开电灯怕费电,再关上又怕费开关。平素既已极端刻苦,一旦精神上再受刺激,便忍无可忍,一腔悲怨天然的化做一把把的鼻涕眼泪,从“安全瓣”中汩汩而出,腾出空虚的心房,再来接受更多的委曲。女人很少破口骂人(骂街便成泼妇,其实甚少,)很少揎袖挥拳,但泪腺就比较发达。善哭的也就常常善笑,迷迷的笑,吃吃的笑,格格的笑,哈哈的笑,笑是常驻在女人脸上的,这笑脸常常成为最有效的护照。女人最像小孩,她能为了一个滑稽的姿态而笑得前仰后合,肚皮痛,淌眼泪,以至于翻筋斗!哀与乐都像是常川有备,一触即发。
女人的嘴,大概是用在说话方面的时候多。女孩子从小就往往口齿伶俐,就是学外国语也容易琅琅上口,不像嘴里含着一个大舌头。等到长大之后,三五成群,说长道短,声音脆,嗓门高,如蝉噪,如蛙鸣,真当得好几部鼓吹!等到年事再长,万一堕入“长舌”型,则东家长,西家短,飞短流长,搬弄多少是非,惹出无数口舌;万一堕入“喷壶嘴”型,则琐碎繁杂,絮聒唠叨,一件事要说多少回,一句话要说多少遍,如喷壶下注,万流齐发,当者披靡,不可向迩!一个人给他的妻子买一件皮大衣,朋友问他“你是为使她舒适吗?”那人回答说:“不是,为使她少说些话!”
女人胆小,看见一只老鼠而当场昏厥,在外国不算是奇闻。中国女人胆小不至如此,但是一声霹雷使得她拉紧两个老妈子的手而仍战栗止,倒是确有其事。这并不是做作,并不是故意在男人面前做态,使他有机会挺起胸脯说:“不要怕,有我在!”她是真怕。在黑暗中或荒僻处,没有人,她怕;万一有人,她更怕!屠牛宰羊,固然不是女人的事,杀鸡宰鱼,也不是不费手脚。胆小的缘故,大概主要的是体力不济。女人的体温似乎较低一些,有许多女人怕发胖而食无求饱,营养不足,再加上怕臃肿而衣裳单薄,到冬天瑟瑟打战,袜薄如蝉翼,把小腿冻得作“浆米藕”色,两只脚放在被里一夜也暖不过来,双手捧热水袋,从八月捧起,捧到明年五月,还不忍释手。抵抗饥寒之不暇,焉能望其胆大。
关键词:梁实秋 文化心理 乐观旷达 散文创作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梁实秋是一个被长期忽视的散文大家。人们在提及现代白话散文时,往往把更多的目光投射于周作人、鲁迅、朱自清等,而对梁实秋及其散文代表作《雅舍小品》(包括续集、三集、四集)知之甚少,语焉不详。事实上,梁实秋的散文在海外长期风行,在专家读者中广受赞誉。如梁实秋代表作《雅舍小品》至今中文版已经再版超过五十多次,创造了散文出版的神话。对于《雅舍小品》的巨大意义,朱光潜曾在给梁实秋的信中说:“大作《雅舍小品》对于文学的贡献在翻译莎士比亚的工作之上。”[1]梁实秋的散文作品还有《雅舍杂文》《雅舍散文》《秋室杂忆》《雅舍谈吃》《秋室杂文》《槐园梦忆》等,可称中国现代散文的独具风格之作。
要全面客观地展示梁实秋散文的艺术魅力,就不能不提到他的文学思想和文化心理。梁实秋赴美留学后,师从新人文主义祖师白壁德,并深受其影响,推崇古典主义,同时,“儒家的至圣先师孔丘的主张‘思无邪‘发乎情、止乎礼仪为梁实秋所佩服,故而他的一生都别具一种士大夫的风范”[2]。在《文学的纪律》中,梁实秋强调“文学的目的是在借宇宙、自然、人生之种种的现象来表示出普遍固定之人性。”“文学发于人性,基于人性,亦止于人性。”[3]因此他认为文学应该表现普遍永久的人性,只有深入发掘属于人性内蕴的真实,文学作品才能具有永恒的艺术价值。同时,他强烈反对情感至上的浪漫主义,在文学批评中,不遗余力地强调理性的作用,强调要给情感、想象和欲望都套上理性的笼头。“情感与想象都要向理性低首。在理性指导下的人生是健康的常态的普遍的;在这种状态下表现出来的人性亦是标准的;在这标准之下所创作出来的文学是有永久价值的文学。”[4]因而“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文学表达成了梁实秋所追求的理想境界。梁实秋的这种文学观念,无疑深深地影响了他的创作实践。
纵观梁实秋的散文创作,在文中他常以旷达幽默的态度对待日常事物、世相人情、人生境遇,从而对它们进行审美把握,在这种与日常生活事物的和谐相处中建构起一种超越世俗功利的人生境界,从中展示梁实秋乐观旷达、优雅风趣的人生情怀。这与他独特的人生经历和情感体验有关。
梁实秋自幼接受中国传统的文化教育,后来就读于清华留美预备学校接受新式西方教育,又到美国留学,可以说他身上既有中国传统士子的精神情怀,又受到西方思维话语的浸染,因而具有某种开放的文学眼光和情感认知方式。从步入中国现代文坛开始,梁实秋就自觉承担了为中国现代文坛把脉问津的历史使命,他是“怀抱着救中国文学之弊的理想和建构中国现代批评新体系的愿望开始他的文学批评生涯的,这也便使他得以超越大多数文学者济世的启蒙和救亡立场,高蹈于焦灼激切的时代大氛围之上”[5]。但是梁实秋的古典主义在中国始终没有找到立足之地。他先因对五四新文学的刻薄批评使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又因与文坛泰斗鲁迅数次针锋相对地论争,而落下“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的骂名。三十年代因反对“文学的阶级性”遭到左翼理论家的围攻。在1938年又因一篇《编者的话》成为“与抗战无关论”的历史罪人。经过种种历史风波和无情的打击后,梁实秋在重庆北碚写作《雅舍小品》时思想上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从慷慨激昂的文坛斗士变为一名宠辱不惊、旷达恬适的中年学者,早年冲动进取的精神已经被平和沉稳所取代。
梁实秋曾说:“一个地道的中国人,大概就是儒道释三者合流的产物。”无疑,他追求中和之度,正是立足三教之上的重构,也正是他自己清淡雅洁,随心所欲,以内心的丰赡适意为人生情趣的写照。写作《雅舍小品》时,梁实秋似乎更钟情于“道家”,他在行文中总是心平气和,随遇而安。“他以轻松自得的笔调玩味生活中的各种情趣,并把纯粹的生活体验化为人生的审美,即便是痛苦的经验也常常进入审美的视野。”[6]这种散淡平和的人生态度正是他《雅舍小品》的精神内核和独特风范。如《雅舍小品》的开篇之作《雅舍》,最能集中全面地体现梁实秋人到中年的雍容心态和乐观旷达的人生情怀。雅舍是梁实秋在重庆北碚时与友人合资购买的一幢房子的名称。雅舍“篦墙不固,门窗不严,故我与邻人彼此均可互通声息。邻人轰饮作乐,咿唔诗章,喁喁细语,以及鼾声,喷嚏声,吮汤声,撕纸声,脱皮鞋声,均随时由门窗户壁的隙处荡漾而来,破我岑寂”,而且“鼠子自由行动”,“聚蚊成雷”。是时,国运艰难,战火连绵,梁实秋心系国家之安危而身处此陋室,却还觉得“‘雅舍还自有它的个性,有个性就可爱。”于是“不论住哪里,只要住得稍久,对那房子便发生感情,非不得已,我还舍不得搬。”[7]好感油然而生,在平凡简陋的环境中寻求乐趣,感悟一种旷达、安谧与亲切。梁实秋便是在这荒山辟野、安闲恬适的氛围之中,以一种普通人难以拥有的超然态度来体验人生和咀嚼、享受人生的种种滋味,将外部环境给人造成的无奈与痛苦变成虚幻缥缈、自得其乐的人生享受。在淡然一笑中忘怀得失,感受人生情趣,求的是精神上的丰腴与完满。这是因为梁实秋身处于新旧交替的时期,经历了世纪风云的变幻,受到了中西两种文化濡染,思想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并在精神风貌上得到了改观。梁实秋对“雅舍”的眷恋之情,只因“住得稍久”而产生感情,完全超越了现实功利性,因此,梁实秋便在类似“雅舍”的世俗物质上培养了一种超越世俗的乐观心态。
梁实秋这种乐观旷达的人生态度,还表现在他对现实人生的热爱,追求一种充分享受人生的艺术生活。于是理发、散步、请客、旅行、过年、饮酒、下棋、吸烟、喝茶以及中年、老年、退休都成了他津津乐道的话题。在他看来,这些平淡无奇的小事中体现着某种可以玩味的“人性”因素。梁实秋便是凭着深厚的文化修养及对人情世故的深刻洞察,宛如外科医生一样一丝不苟地解剖着日常生活中各种习俗和事件,并用优雅风趣的文学表达使之显露无遗,一切人们习以为常的东西在梁实秋的显微镜下都表现得格外荒诞和夸张。如在《谦让》一文中,梁实秋仔细剖析了人们在各种场合的礼让心理,得出结论:“可以无需让的时候,则无妨谦让一翻,于人无利,于己无损;在该让的时候,则不谦让,以免损己;在应该不让的时候,则必定谦让,于己有利,于人无损。”淋漓尽致地刻画了人们在某些场合之下虚伪的心理和伪装的面目。在《旁若无人》中则惟妙惟肖地描摹了在某些公共场合中人的不雅行为,例如欠伸本是常事,但某些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张开血盆巨口,做吃人状,把口里的獠牙显露出来”,并且“伸胳膊伸腿,如演太极”,更有甚者打呵欠时还带着音乐“其声呜呜然,如吹号角,如鸣警报,如猿啼……”以滑稽幽默暗示着人应该遵守公共道德和规范。这些身边琐事,经由梁实秋艺术的体验和描述,便升华到了超越现实功利的境界,体现出独特的韵味和光彩。
对于一般的世风,梁实秋的笔调与针对官场的笔调有所不同,他总是以冷静的态度,去描写一种永恒不变的人性。因此在描摹世相人情的时候,语言显得比较温和委婉,表现出一种绅士之风。如《旁若无人》中细致地描写中国人在公共场合的某些不良行径时,梁实秋并没有板起脸孔,语重心长地训诫开导,而是以轻松诙谐的语调娓娓道来。在文章的末尾引用了叔本华的一段寓言提醒人们:“这世界上除了自己还有别人,人形的豪猪既不止我一个,最好是把自己的大大小小的刺毛收敛一下,不必像孔雀开屏似的把自己的刺毛都尽量伸张。”[8]在不动声色的背后隐含了自己强烈的感情,真正达到了鲁迅所称许的“无一贬词,而情伪毕现”。这类作品对人的讽刺虽然轻微,但却可明显看出梁实秋崇尚文明,反对愚昧落后的价值取向。
梁实秋散文的独特艺术魅力,正反映了这位现代文学巨人独特的文化修养和文化哲思。梁实秋虽然经历了时代风云的变幻和是是非非的冲击,接受了中西两种文化的熏陶,但在散文中他表现的始终是一种散淡平和的心态。对外界事物随遇而安,对生老病死取豁达之态,不消极避世,不贪图功名利禄,只追求内心的宁静和审美的享受,以一种超然自适的平和心态衡量着人性的真善美与生活中的苦乐。在对生老病死的感慨、世相人情的描摹中,梁实秋总是以一种雍容典雅、亦庄亦谐的笔调来深深地吸引住读者,让人在阅读时感觉就像在一盏油灯下与一位饱经磨砺的智者促膝谈心,闲话家常,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从他优雅风趣、温柔敦厚的语言风格中感受到他旷达乐观的情怀,从而达到心灵的净化。
在散文创作中,梁实秋以丰富的学识,深邃的思想,站在中西文化融合的崭新高度,旁征博引,融会贯通,创造了有别于文人散文和学者散文的崭新的散文范式,在中国现代散文史上做出了巨大贡献。
注释:
[1]陈子善编,梁实秋著:《梁实秋文学回忆录》(第1版),岳麓书社,1989年,第64页。
[2]黄长华:《简洁典雅,含蓄蕴藉——试论梁实秋“雅舍小品”系列》,福州师专学报(综合版),1995年,第3期,第17页。
[3]黎照编:《鲁迅梁实秋论战实录》,北京:华龄出版社,1997年版,第144页。
[4]黎照编:《鲁迅梁实秋论战实录》,北京:华龄出版社,1997年版,第149页。
[5]刘聪:《论梁实秋对五四新文学的反思》,齐鲁学刊,2005年,第2期,第99页。
[6]李云雷编著:《速读中国现党代文学大师与名家丛书·梁实秋卷》,北京:蓝天出版社,2003年版,第264页。
[7]梁实秋:《雅舍小品》,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4年版,第3页。
[8]梁实秋:《雅舍小品》,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4年版,第52页。
“我爱鸟”,文章一开笔就表“情”,直截了当,毫不含糊。然后顺势而下,写笼中鸟的苦闷,绘广阔天地里鸟的欢乐,为囚在笼里的鸟而生悲,为自由自在的鸟而生喜,为风雪中丧失生命的小鸟而致哀,爱注鸟中,鸟的命运牵动着作者的心。
对鸟的刻画细而不琐,声形并茂。绘鸟鸣的清脆、嘹亮,先排除“吱吱喳喳”、“呱呱噪啼”,再刻画其长叫而音阶丰富,短叫圆润而不单调,似独奏,似合唱,似和谐的交响乐,细腻地创造了悦耳的效果。绘形,先用“世界上的生物,没有比鸟更俊俏的”作由衷的赞美,然后铺展开来刻画。有高踞枝头的美,有振翅飞翔的美;白鹭伫立,鸢鹰盘旋,忽静忽动,美不胜收。而刻画鸟身躯的玲珑饱满,简直是情满纸上,爱意流溢。“真是减一分则太瘦,增一分则太肥那样的秾纤合度”,爱得不:深,难以有这样深切的感受。
作者不仅以鸟鸣传喜,鸟形传爱,而且直接表露这种爱好是单纯的,不带任何幻想。为了证验这种感情的真实,特别讲述了曾带给人无限诗意的杜鹃的习性。目的不在贬诗人骚客,而在于抒发真情。
散文中的抒情切忌凌空,爱物,不把“物”的特征牢牢把握,不在观察上下精细的功夫,不积累有关的知识,笔下的“物”就活不起来,而“爱”之情就缺少坚实的附着物,游离飘忽。文中的“物”——鸟,写得十分传神,这不仅来自长期的观察,积累了多种鸟声音、形态及生活习性的知识,而且熟知国内外写鸟的诗文,英国诗人济慈的《夜莺》、英国诗人雪莱的《云雀》,英国小说家、诗人“鸟!你连这一个快乐的夜晚都不给我”的诗句,杜甫《绝句》中的“一行白鹭上青天”等等,信手拈来,用得十分贴切,无半点斧凿痕迹。
在中秋佳节,有幸读到了莫怀戚的散文《散步》,平实的语言,蕴含着深厚的感情,更勾起了我无限的思绪。
早上打电话给父母问候,第一次电话响了很久没有接听;换了另一个号码打过去,很快就接上了。听到电话那头父亲好像在埋怨母亲,“你那个新式手机,接电话要用手指划的,不是摁的,你摁来摁去有啥用啊。”我莫名的一阵伤感。想起妈妈的这个智能手机,我的姐姐帮她买的,都快一年了,还是没有学会使用。年初父母在杭州和我们一起生活的时候,我也曾动过教妈妈使用智能手机的念头,但妈妈总说:“你工作忙,不着急,我笨手笨脚的,一时半会也学不会。再说真的有事,你爸爸的老人机就很好用。”
父母真的老了!有些事总是觉得今后还有很多的日子可以做,但真的是这样吗?孩子从出生以后,父母为了减轻我们的负担,来杭州帮我们照顾孩子。在杭州一起生活的这几年,仔细回想一下,有几次陪伴父母一起在小区散散步,说说家常话?现在想起来真的很愧疚。
今年孩子读初中开始住校了,恍然间发现,孩子也长大了,慢慢地也要学会独立生活;终有一天,也会离父母而去了。以前每天放学回家陪伴的日子,也要一去不复返了。
孩子小的时候,我忙于事业,有几年时间在上海工作,过着双城记的生活,对家庭投入的时间太少了。总想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等事业稳定了,再抽空多陪陪孩子吧。静夜细思,真的是错过很多!
“在阳光下,向着那菜花、桑树和鱼塘走去……背上的母亲、孩子,仿佛就是整个世界!”读着这些文字,我想起了孩子小的时候,那还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和文中一样,我、母亲、妻子、孩子四个人,在公园散步。途径一条路,中间是由鹅卵石铺成的高低不平的小径。母亲说:“前面路不平,宝宝不要走,要摔跤的。”妻子把孩子抱过了小径。没想到宝宝就地打滚,非要自己走那条鹅卵石小径。后来无法,只好屈服,把孩子重新抱回去再走一遍,但宝宝依然不肯,嚷嚷着“重新抱回去和刚才不一样,要回到刚才那样。”现在回想起来,既是忍俊不禁,又是哭笑不得。
月圆之夜,一遍遍地听陈百强的老歌《念亲恩》:
长夜空虚使我怀旧事,
明月朗相对念母亲;
父母亲爱心柔善像碧月;
怀念怎不悲莫禁!
长夜空虚枕冷夜半泣,
路遥远碧海示我心;
父母亲爱心柔善像碧月,
常在心里问何日报。
古人云,“一生能着几两屐?”这是劝人及时行乐,莫怕多费几双鞋。但是旅行果然是一桩乐事吗?其中是否含着有多少苦恼的成分呢?
出门要带行李,那一个几十斤重的五花大绑的铺盖卷儿便是旅行者的第一道难关。要捆得紧,要捆得俏,要四四方方,要见棱见角,与稀松露馅的大包袱要迥异其趣,这已经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所能胜任的了。关卡上偏有好奇人要打开看看,看完之后便很难得再复原。“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很多人在打完铺盖卷儿之后觉得游兴已尽了。在某些国度里,旅行是不需要携带铺盖的,好像凡是有床的地方有被褥、有被褥的地方有随时洗换的被单,─—旅客可以无牵无挂,不必像蜗牛似的顶着安身的家伙走路。携带铺盖究竟还容易办得到,但是没听说过带着床旅行的,天下的床很少没有臭虫设备的。我很怀疑一个人于整夜输血之后,第二天还有多少精神游山逛水。我有一个朋友发明了一种服装,按着他的头躯四肢的尺寸做了一件天衣无缝的睡衣,人钻在睡衣里面,只留眼前两个窟窿,和外界完全隔绝,─—只是那样子有些像是KKK,夜晚出来曾经几乎吓死一个人!
原始的交通工具,并不足为旅客之苦。我觉得“滑竿”“架子车”都比飞机有趣。“御风而行,泠然善也”,那是神仙生涯。在尘世旅行,还是以脚能着地为原则。我们要看朵朵的白云,但并不想在云隙里钻出钻进;我们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但并不想把世界缩成假山石一般玩物似的来欣赏。我惋惜米尔顿所称述的中土有“挂帆之车”尚不曾坐过。交通工具之原始不是病,病在于舟车之不易得,车夫舟子之不易缠,“衣帽自看”固不待言,还要提防青纱帐起。刘伶 “死便埋我”,也不是准备横死。
旅行虽然夹杂着苦恼,究竟有很大的乐趣在。旅行是一种逃避,─—逃避人间的丑恶。“大隐藏人海”,我们不是大隐,在人海里藏不住。岂但人海里安不得身,在家园也不容易遁迹。成年的圈在四合房里,不必仰屋要兴叹,成年的看着家里的那一张脸,不必牛衣也要对泣。家里面所能看见的那一块青天,只有那么一大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清风明月,在家里都不能充分享用,要放风筝需要举着竹竿爬上房脊,要看日升月落需要左右邻居没有遮拦。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磕头碰脑的不是人面兽,是可怜虫。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虽无勇气披发入山,至少为什么不带着一把牙刷捆起铺盖出去旅行几天呢?在旅行中,少不了风吹雨打,然后倦飞知还,觉得“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样便可以把那不可容忍的家变成为暂时可以容忍的了。下次忍耐不住的时候,再出去旅行一次。如此的折腾几回,这一生也差不多了。
旅行中没有不感觉枯寂的,枯寂也是一种趣味。哈兹利特Hszlitt主张在旅行时不要伴侣,因为:“如果你说路那边的一片豆田有股香味,你的伴侣也许闻不见。如果你指着远处的一件东西,你的伴侣也许是近视的,还得戴上眼镜看。”一个不合意的伴侣,当然是累赘。但是人是个奇怪的动物,人太多了嫌闹,没人陪着嫌闷。耳边嘈杂怕吵,整天咕嘟着嘴又怕口臭。旅行是享受清福的时候,但是也还想拉上个伴。只有神仙和野兽才受得住孤独。在社会里我们觉得面目可憎语言无味的人居多,避之唯恐或晚,在大自然里又觉得人与人之间是亲切的。到美国落矶山上旅行过的人告诉我,在山上若是遇见另一个旅客,不分男女老幼,一律脱帽招呼,寒喧一两句。这是很有意味的一个习惯。大概只有在旷野里我们才容易感觉到人与人是属于一门一类的动物,平常我们太注意人与人的差别了。
2.梁实秋散文语言独具风格。请分析画线句语言特色及表达效果;(4分)
3.文中提到“最悲惨的一幕送行”,作者为什么说那是一次“最悲惨的”送行?(4分)
4.文末作者赏识这样一种心情:“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请结合自己的理解,谈谈你对这种心情的认识。(6分)
答案:
1、古人送别往往是一种雅人情致,纯朴真挚,出之以潇洒自然;现代人的生活里,送行更多只是一种应酬的礼节,往往成了某种表面的姿态和做作的虚荣。
2、特色:语言通俗,生动活泼;诙谐幽默,高雅文气。画线句使用“揪着公鸡尾巴”“迷迷糊糊”“乱哄哄”“扯淡话”“鸟兽散”“吐气”“噘嘴”等俗语和口语化的通俗语言,用一列动词“揪、起、赶、挤、找、扯、耗、散、吐、噘”串联。效果:生动刻划出一个“周到”却不走心不过情的送行人形象,又描述了“周到”送行的礼节程序,使语句生动活泼,蕴含讽刺意味。
3、“最悲惨”体现在一是送行人人数众多,场面宏大,等候时间长,而且环境条件恶劣,送行人和被送者都很狼狈;二是送行效果几乎没有,送与被送的双方都没有尽到礼节,让一本正经的送行几乎成了滑稽的闹剧。
一个人愿意怎样签他的名字,是纯属于他个人的事,他有充分自由,没有人能干涉他。不过也有一个起码的条件,他签字必须能令人认识,否则签字可能失去了意义,甚且带来不必要的烦扰。有一次,一个学校考试放榜前夕,因为弥封编号的关系,必须核对报名表以取得真实姓名,不料有一位考生在报名上的签字如龙飞凤舞,又如春蚓秋蛇,又似鬼画符,非籀非篆,非行非草,大家传观,各作了不同的鉴定。有人说这样的考生必非善类,不取也罢。有人惜才,因为他考试的成绩很好。扰攘了半晌,有人出了高招,轻轻的揭下他的照片,看看照片背面的签字式是否可资比较。这一招,果然有分教,约略的看出了这位匠心独运的考生真实姓名。对于他的书法,大家都摇头。我没有追踪调查该生日后是否成了一位新潮派的画家或现代派的诗人。
支票上的签字可以任意勾画,而且无妨故出奇招,令人无从辨识,甚至像是一团乱麻,漆黑一团亦无不可,总之是要令人难以模仿。不过每次签字必须一致,涂鸦也好,黑猪也好,那猪那鸦必须永远是一个模式。在其他的场合就怕不能这样自由。有不相识的人写信给我,信的本身显示他很正常,但是他的正常没有维持到底,他的姓名我无法辨识,而信又有作覆的必要,我无可奈何只好把他的签字式剪下来贴在复信的信封上,是否可以寄达我就不知道了。这位先生可能有一种误会,以为他的签字是任何读书识字的人所应该一看就懂的。
我们中国的字,由仓颉起,而甲骨、而钟鼎、而篆、而籀、而行、而草、而楷,变化多端,但是那变化是经过演化而约定俗成的。即使是草书,其中也有一定的标准写法,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潦草的任意大笔一挥。所以有所谓“标准草书”,草书也自有其一定的写法。从前小学颇重写字一课,有些教师指定学生临写草书千字文,现在没有人肯干这种傻事了。翻看任何红白喜事的签到簿,其中总会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签字式。有些画家完成巨构之后签名如画押。八大山人的签字式很怪,有人说是略似“哭之笑之”,寓有隐痛。画不如八大者不得援例。
签字式最足以代表一个人的性格。王羲之的签字有几十种样式,万变不离其宗,一律的圆熟隽俏。看他的署名,不论是在笺头或是柬尾,一副翩翩的风致跃然纸上。他写的“之”字变化多端,都是摇曳生姿。世之学逸少书者多矣,没人能得其精髓,非太肥即太瘦,非太松即太紧,羲之二字即模仿不得。
有人沾染西俗,遇到新闻人物辄一拥而上,手持小簿,或临时撕扯的零张片楮,请求签名留念。其实那签字之后,下落多半不明,徒滋纷扰而已。我记得有一年,某省考试公费留学,某生成绩不恶,最后口试,他应答之后一时兴起,从衣袋里抽出小簿,请考试委员一一签名留念,主考者勃然大怒,予以斥退,遂至名落孙山。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梁实秋是一个被长期忽视的散文大家。人们在提及现代白话散文时,往往把更多的目光投射于周作人、鲁迅、朱自清等,而对梁实秋及其散文代表作《雅舍小品》(包括续集、三集、四集)知之甚少,语焉不详。事实上,梁实秋的散文在海外长期风行,在专家读者中广受赞誉。如梁实秋代表作《雅舍小品》至今中文版已经再版超过五十多次,创造了散文出版的神话。对于《雅舍小品》的巨大意义,朱光潜曾在给梁实秋的信中说:“大作《雅舍小品》对于文学的贡献在翻译莎士比亚的工作之上。”[1]梁实秋的散文作品还有《雅舍杂文》《雅舍散文》《秋室杂忆》《雅舍谈吃》《秋室杂文》《槐园梦忆》等,可称中国现代散文的独具风格之作。
要全面客观地展示梁实秋散文的艺术魅力,就不能不提到他的文学思想和文化心理。梁实秋赴美留学后,师从新人文主义祖师白壁德,并深受其影响,推崇古典主义,同时,“儒家的至圣先师孔丘的主张‘思无邪’‘发乎情、止乎礼仪’为梁实秋所佩服,故而他的一生都别具一种士大夫的风范”[2]。在《文学的纪律》中,梁实秋强调“文学的目的是在借宇宙、自然、人生之种种的现象来表示出普遍固定之人性。”“文学发于人性,基于人性,亦止于人性。”[3]因此他认为文学应该表现普遍永久的人性,只有深入发掘属于人性内蕴的真实,文学作品才能具有永恒的艺术价值。同时,他强烈反对情感至上的浪漫主义,在文学批评中,不遗余力地强调理性的作用,强调要给情感、想象和欲望都套上理性的笼头。“情感与想象都要向理性低首。在理性指导下的人生是健康的常态的普遍的;在这种状态下表现出来的人性亦是标准的;在这标准之下所创作出来的文学是有永久价值的文学。”[4]因而“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文学表达成了梁实秋所追求的理想境界。梁实秋的这种文学观念,无疑深深地影响了他的创作实践。
纵观梁实秋的散文创作,在文中他常以旷达幽默的态度对待日常事物、世相人情、人生境遇,从而对它们进行审美把握,在这种与日常生活事物的和谐相处中建构起一种超越世俗功利的人生境界,从中展示梁实秋乐观旷达、优雅风趣的.人生情怀。这与他独特的人生经历和情感体验有关。
梁实秋自幼接受中国传统的文化教育,后来就读于清华留美预备学校接受新式西方教育,又到美国留学,可以说他身上既有中国传统士子的精神情怀,又受到西方思维话语的浸染,因而具有某种开放的文学眼光和情感认知方式。从步入中国现代文坛开始,梁实秋就自觉承担了为中国现代文坛把脉问津的历史使命,他是“怀抱着救中国文学之弊的理想和建构中国现代批评新体系的愿望开始他的文学批评生涯的,这也便使他得以超越大多数文学者济世的启蒙和救亡立场,高蹈于焦灼激切的时代大氛围之上”[5]。但是梁实秋的古典主义在中国始终没有找到立足之地。他先因对五四新文学的刻薄批评使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又因与文坛泰斗鲁迅数次针锋相对地论争,而落下“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的骂名。三十年代因反对“文学的阶级性”遭到左翼理论家的围攻。在1938年又因一篇《编者的话》成为“与抗战无关论”的历史罪人。经过种种历史**和无情的打击后,梁实秋在重庆北碚写作《雅舍小品》时思想上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从慷慨激昂的文坛斗士变为一名宠辱不惊、旷达恬适的中年学者,早年冲动进取的精神已经被平和沉稳所取代。
梁实秋曾说:“一个地道的中国人,大概就是儒道释三者合流的产物。”无疑,他追求中和之度,正是立足三教之上的重构,也正是他自己清淡雅洁,随心所欲,以内心的丰赡适意为人生情趣的写照。写作《雅舍小品》时,梁实秋似乎更钟情于“道家”,他在行文中总是心平气和,随遇而安。“他以轻松自得的笔调玩味生活中的各种情趣,并把纯粹的生活体验化为人生的审美,即便是痛苦的经验也常常进入审美的视野。”[6]这种散淡平和的人生态度正是他《雅舍小品》的精神内核和独特风范。如《雅舍小品》的开篇之作《雅舍》,最能集中全面地体现梁实秋人到中年的雍容心态和乐观旷达的人生情怀。雅舍是梁实秋在重庆北碚时与友人合资购买的一幢房子的名称。雅舍“篦墙不固,门窗不严,故我与邻人彼此均可互通声息。邻人轰饮作乐,咿唔诗章,喁喁细语,以及鼾声,喷嚏声,吮汤声,撕纸声,脱皮鞋声,均随时由门窗户壁的隙处荡漾而来,破我岑寂”,而且“鼠子自由行动”,“聚蚊成雷”。是时,国运艰难,战火连绵,梁实秋心系国家之安危而身处此陋室,却还觉得“‘雅舍’还自有它的个性,有个性就可爱。”于是“不论住哪里,只要住得稍久,对那房子便发生感情,非不得已,我还舍不得搬。”[7]好感油然而生,在平凡简陋的环境中寻求乐趣,感悟一种旷达、安谧与亲切。梁实秋便是在这荒山辟野、安闲恬适的氛围之中,以一种普通人难以拥有的超然态度来体验人生和咀嚼、享受人生的种种滋味,将外部环境给人造成的无奈与痛苦变成虚幻缥缈、自得其乐的人生享受。在淡然一笑中忘怀得失,感受人生情趣,求的是精神上的丰腴与完满。这是因为梁实秋身处于新旧交替的时期,经历了世纪风云的变幻,受到了中西两种文化濡染,思想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并在精神风貌上得到了改观。梁实秋对“雅舍”的眷恋之情,只因“住得稍久”而产生感情,完全超越了现实功利性,因此,梁实秋便在类似“雅舍”的世俗物质上培养了一种超越世俗的乐观心态。
梁实秋这种乐观旷达的人生态度,还表现在他对现实人生的热爱,追求一种充分享受人生的艺术生活。于是理发、散步、请客、旅行、过年、饮酒、下棋、吸烟、喝茶以及中年、老年、退休都成了他津津乐道的话题。在他看来,这些平淡无奇的小事中体现着某种可以玩味的“人性”因素。梁实秋便是凭着深厚的文化修养及对人情世故的深刻洞察,宛如外科医生一样一丝不苟地解剖着日常生活中各种习俗和事件,并用优雅风趣的文学表达使之显露无遗,一切人们习以为常的东西在梁实秋的显微镜下都表现得格外荒诞和夸张。如在《谦让》一文中,梁实秋仔细剖析了人们在各种场合的礼让心理,得出结论:“可以无需让的时候,则无妨谦让一翻,于人无利,于己无损;在该让的时候,则不谦让,以免损己;在应该不让的时候,则必定谦让,于己有利,于人无损。”淋漓尽致地刻画了人们在某些场合之下虚伪的心理和伪装的面目。在《旁若无人》中则惟妙惟肖地描摹了在某些公共场合中人的不雅行为,例如欠伸本是常事,但某些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张开血盆巨口,做吃人状,把口里的獠牙显露出来”,并且“伸胳膊伸腿,如演太极”,更有甚者打呵欠时还带着音乐“其声呜呜然,如吹号角,如鸣警报,如猿啼……”以滑稽幽默暗示着人应该遵守公共道德和规范。这些身边琐事,经由梁实秋艺术的体验和描述,便升华到了超越现实功利的境界,体现出独特的韵味和光彩。 对于一般的世风,梁实秋的笔调与针对官场的笔调有所不同,他总是以冷静的态度,去描写一种永恒不变的人性。因此在描摹世相人情的时候,语言显得比较温和委婉,表现出一种绅士之风。如《旁若无人》中细致地描写中国人在公共场合的某些不良行径时,梁实秋并没有板起脸孔,语重心长地训诫开导,而是以轻松诙谐的语调娓娓道来。在文章的末尾引用了叔本华的一段寓言提醒人们:“这世界上除了自己还有别人,人形的豪猪既不止我一个,最好是把自己的大大小小的刺毛收敛一下,不必像孔雀开屏似的把自己的刺毛都尽量伸张。”[8]在不动声色的背后隐含了自己强烈的感情,真正达到了鲁迅所称许的“无一贬词,而情伪毕现”。这类作品对人的讽刺虽然轻微,但却可明显看出梁实秋崇尚文明,反对愚昧落后的价值取向。
梁实秋散文的独特艺术魅力,正反映了这位现代文学巨人独特的文化修养和文化哲思。梁实秋虽然经历了时代风云的变幻和是是非非的冲击,接受了中西两种文化的熏陶,但在散文中他表现的始终是一种散淡平和的心态。对外界事物随遇而安,对生老病死取豁达之态,不消极避世,不贪图功名利禄,只追求内心的宁静和审美的享受,以一种超然自适的平和心态衡量着人性的真善美与生活中的苦乐。在对生老病死的感慨、世相人情的描摹中,梁实秋总是以一种雍容典雅、亦庄亦谐的笔调来深深地吸引住读者,让人在阅读时感觉就像在一盏油灯下与一位饱经磨砺的智者促膝谈心,闲话家常,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从他优雅风趣、温柔敦厚的语言风格中感受到他旷达乐观的情怀,从而达到心灵的净化。
狗分许多种,有恶狗、有宠物狗、有疯狗、有野狗……,今天梁实秋为大家介绍狗——恶狗。
恶狗到处都有,在乡下,在城市,我们一不小心招惹一下一只恶狗,恶狗便会无警告的向我们偷袭过来。不仅是我们,梁实秋也遭遇过不少恶狗的“突击”,他在重庆时在家里,被房东家的一只大狗偷袭过好几次,在乡下,也被几只家养的看门恶狗袭击了,但是,梁实秋对付狗也有几套办法,第一种办法:投以饵饼,不过这种办法对这些忠诚的恶狗是不会起到任何作用的,它们看起来忠厚,但心却十分狡猾的家伙,吃完了丢来的`诱饵,又继续偷袭人们,第二种办法:用暴力解决,按照梁实秋的办法来说,“进攻乃最好的防御”的方法,见头打头,见尾打尾。或者用最干脆的办法,拔出枪把狗给枪毙了!
其实看出狗的狗性就能看出他的主人是善是恶了,因为狗像主人,狗是很有灵性的,也是非常的忠诚的。狗不仅能帮主人看家,还会看主人的脸色,看到陌生人,如果衣冠楚楚,西装革履,主人对他(她)非常尊敬,那么狗也会摇头摆尾,讨好这位客人。但如果这位客人衣着破烂不堪,很邋遢,主人的脸色又很厌恶、很嫌弃的话,那么狗便会不客气的向这位客人汪汪大叫,狗也会嫌贫爱富,正所谓“狗眼看人低”吗!看透狗性就会看透它的主人的性格,狗的眼力总是和它的主人差不了多少的。
其实,我自己也看过许多关于狗的书,如美国的埃里克.奈特写的震撼人心的《灵犬莱茜》故事主人公——乔的狗——莱茜被一位坏脾气的公爵买去了,但是莱茜不愿意待在公爵家里,便从遥远的北方跑回了南方——这不可思议上千英里的回归之旅,在这本书中,我们看出了狗的忠诚。我也借了潘恩灵的一本《巴格达有爱》,《巴格达有爱》讲述了一个让人难以忘怀的真实故事。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们都出乎意料地从一只脏兮兮的、满是跳蚤的小狗身上领会到了生命、死亡和战争的涵义。
梁实秋文章取材很世俗,人人都有此经历,一经点出其中的闪光点,自然引起普遍共鸣。行文幽默、情趣高雅、文字简洁、文采斐然、文笔活泼,深得读者珍玩。琐事入笔,典雅出锋,这是梁文的成功之处。
钱这个东西,不可说,不可说。一说起阿堵物,就显著俗。其实钱本身是有用的东西,无所谓俗。或形如契刀,或外圆而孔方,样子都不难看。若是带有斑斑绿锈,就更古朴可爱。稍晚的“交子”、“钞引”以至于近代的纸币,也无不力求精美雅观,何俗之有?钱财的进出取舍之间诚然大有道理,不过贫者自贫,廉者自廉,关键在于人,与钱本身无涉。像和峤那样的爱钱如命,只可说是钱癖,不能斥之曰俗;像石崇那样的挥金似土,只可说是奢汰,不能算得上雅。俗也好,雅也好,事在人为,钱无雅俗可辨。
有人喜集邮,也有人喜集火柴盒,也有人喜集戏报子,也有人喜集鼻烟壶;也有人喜集砚、集墨、集字画古董,甚至集眼镜、集围裙、集三角裤。各有所好,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但是古今中外几乎人人都喜欢收集的却是通货。钱不嫌多,愈多愈好。庄子曰:“钱财不积,则贪者忧。”岂止贪者忧?不贪的人也一样的想积财。
人在小的时候都玩过扑满,这玩意儿历史悠久,《西青杂记》:“扑满者,以土为器,以蓄钱,有入窍而无出窍,满则扑之。”北平叫卖小贩,有喊“小盆儿小罐儿”的,担子上就有大大小小的扑满,全是陶土烧成的,形状不雅,一碰就碎。虽然里面容不下多少钱,可是孩子们从小就知道储蓄的道理了。外国也有近似扑满的东西,不过通常不是颠扑得碎的,是用钥匙可以打开的,多半作猪形,名之为“猪银行”。不晓得为什么选择猪形,也许是取其大肚能容吧?
我们的平民大部分是穷苦的,靠天吃饭,就怕干旱水涝,所以养成一种饥荒心理,“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储蓄的美德普遍存在于各阶层。我从前认识一位小学教员。别看她月薪只有区区三十余元,她省吃俭用,省俭到午餐常是一碗清汤挂面洒上几滴香油,二十年下来,她拥有两栋小房。(谁忍心说她是不劳而获的资产阶级?)我也知道一位人力车夫,劳其筋骨,为人作马牛,苦熬了半辈子,携带一笔小小的资财,回籍买田娶妻生子做了一个自耕的小地主。这些可敬的人,他们的钱是一文一文积攒起来的。而且他们常是量入为储,每有收入,不拘多寡,先扣一成两成作为储蓄,然后再安排支出。就这样,他们爬上了社会的阶梯。
“人无横财不富,马非青草不肥。”话虽如此,横财逼人而来,不是人人唾手可得,也不是全然可以泰然接受的。“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暴发之后,势难持久,君不见:显宦的孙子做了乞丐,巨商的儿子做了龟奴?及身而验的现世报,更是所在多有。钱财这个东西,真是难以捉摸,聚散无常。所以谚云:“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
钱多了就有麻烦,不知放在哪里好。枕头底下没有多少空间,破鞋窠里面也塞不进多少。眼看着财源滚滚,求田问舍怕招物议,多财善贾又怕**,无可奈何只好送进银行。我在杂志上看到过一段趣谈:印第安人酋长某,平素聚敛不少,有一天背了一大口袋钞票存入银行,定期一年,期满之日他要求全部提出,行员把钞票一叠一叠的堆在柜台上,有如山积。酋长看了一下,徐曰:“请再续存一年。”行员惊异,既要续存,何必提出?酋长说:“不先提出,我怎么知道我的钱是否安然无恙的保存在这里?”
这当然是笑话,不过我们从前也有金山银山之说,却是千真万确的。我们从前金融执牛耳的大部分是山西人,票庄掌柜的几乎一律是老西儿。据说他们家里就有金山银山。赚了金银运回老家,熔为液体,泼在内室地上,积年累月一勺一勺的泼上去,就成了一座座亮晶晶的金山银山。要用钱的时候凿下一块就行,不虞盗贼光顾。没亲眼见过金山银山的人,至少总见过冥衣铺用纸糊成的金童玉女金山银山吧?从前好像还没有近代恶性通货膨胀的怪事,然而如何维护既得的资财,也已经是颇费心机了。如今有些大户把钱弄到某些外国去,因为那里的银行有政府担保,没有倒闭之虞,而且还为存户保密,真是服务周到极了。
善居积的陶朱公,人人羡慕,但是看他变姓名游江湖,其心理恐怕有几分像是挟巨资逃往国外作寓公,离乡背井的,多少有一点不自在。所以一个人尽管贪财,不可无厌。无冻馁之忧,有安全之感,能罢手时且罢手,大可不必“人为财死”而后已,陶朱公还算是聪明的。
钱,要花出去,才发生作用。穷人手头不裕,为了住顾不得衣,为了衣顾不得食,为了食谈不到娱乐,有时候几个孩子同时需要买新鞋,会把父母急得冒冷汗!贫窭到这个地步,一个钱也不能妄用,只有牛衣对泣的分。小康之家用钱大有伸缩余地,最高明的是不求生活水准之全面提高,而在几点上稍稍突破,自得其乐。有人爱买书,有人爱买衣裳,有人爱度周末,各随所好。把钱集中用在一点上,便可比较容易适度满足自己的欲望。
至于豪富之家,挥金如土,未必是福,穷奢极欲,乐极生悲,如果我们举例说明,则近似幸灾乐祸,不提也罢。纪元前五世纪雅典的泰蒙,享受了人间的荣华富贵,也吃尽了世态炎凉的苦头,他最了解金钱的性质,他认识了金钱的本来面目!与其像泰蒙那样疯狂而死,不如早些疏散资财,作些有益之事,清清白白,赤裸裸来去无牵挂。
《钱》 梁实秋 赏析
梁实秋写《钱》的时代与现在有很长一段时间相隔了.他散淡地从民俗写起,写了平民和富商对钱财的基本态度,引经据典,给我们摆出了古往今来很多人的生财之道和守财之心.即便今天读起来也是惟妙惟肖,让人觉得很有味道.梁先生认为“俗也好,雅也好,事在人为,钱无雅俗可辩.”
本着这个想法,梁先生的《钱》,没有普见的教化,也没有更多的`鞭笞,而是很平淡的写了人们想聚财的心态,并对这种心态给予了最大的宽容和理解.守财奴在梁先生的笔下也是那么的有一点点无奈,有一点点可爱.特别是对平民甚至贫民的守财聚财心态,刻画得更是惟妙惟肖并给予了理解和同情.
通过很多的描写,我们清楚的揣摩到梁先生对钱的一个很明确的态度,聚财守财,特别是平民贫民的聚财守财不但不应笑话、鄙弃,更应该给予理解和包容,他希望平民贫民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早日“爬上社会的阶梯”,这种关怀在当时的文章和观点中是不多见的.同时隐含的另一层意思也是显而易见的,敛财和贪财是梁先生所不耻的,这样聚集起来的钱是“阿堵物”!怎么才是一个正确的对待钱财的态度呢?怎么才能聚财守财而不至贪得无厌发展到敛财和贪财呢?梁先生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标准,钱嘛,“无冻馁之忧,有安全之感”即可,最高明的是“不求生活水准之全面提高,而是在几点上稍稍突破,自得其乐”,切切不可“人为财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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