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踏莎行》

2024-07-26 版权声明 我要投稿

姜夔——《踏莎行》(精选2篇)

姜夔——《踏莎行》 篇1

踏莎行

作者:姜夔朝代:南宋体裁:词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注释】 ①沔东:唐]宋时州名,今湖北汉阳。

②丁未: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

③元旦:农历正月初一日,即元旦。

④金陵:今江苏南京。

⑤燕燕、莺莺:即指所思的女子。

⑥华胥:传说中的国名,此代指梦境。

⑦争得:怎得。

⑧书辞:指书信。

⑨离魂:指离开肉体的灵魂。

姜夔——《踏莎行》 篇2

关键词:秦观  《踏莎行》  审美意蕴  人生启示

以独具善感之“词心”著称的秦观所作的《踏莎行》(雾失楼台)[10]是其天赋敏锐之心性与平生苦难经历、高超作词艺术修养的结晶。古往今来,不知引起多少名家的赏识,产生过良多感慨。该词词旨凄婉,音调低沉,反映出封建士大夫遭贬失意时的脆弱性格,而且全词以写实与象喻相结合,开拓了高远、深沉、凄凉的词的意境,包含着无穷的审美意蕴和诸多的人生启示。

《踏莎行》写于哲宗绍圣四年(1097),是秦观由之前的贬所处州(今浙江丽水)被再贬到郴州(今湖北郴县)时所作。此时他因旧党关系受到当政者排斥,官职被削,一再远徙,心情悲苦,于是缘情写景,写下这首千古流传的唏嘘词句。

对《踏莎行》一词的欣赏,深谙秦观禀性的词作大家苏轼最欣赏末两句,据毛晋《宋六十名家词》云:“坡翁绝爱此词尾二句,自书与扇云:‘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1]而词评名家王国维却欣赏上片末两句,他认为:“东坡赏其后二语,犹为皮相”。[2]二人有此分歧,我们认为,这恰好道出了《踏莎行》的双重审美意蕴。

(一)用“搜研物情,刮发幽翳”之笔意写自然之美

细读全词,不难看出词人当时仕途遭遇挫折,孤苦待罪他乡,思念故土那种极其深重的悲苦。

上片写悲苦绝望之情境。“楼台”本是高大的,此时已被白茫茫的重雾完全淹没无存,“津渡”本可以带给人指引和济渡出路的希望,却在朦朦的月色中完全迷失不可得见,桃源仙境望不见,到哪里去寻访呢?此三句富有象征意味的形象,是词人极痛苦时一种幻觉的抒写,是以自然之物喻心灵中的一种感觉。秦观被贬郴州,想到了桃源的故事,才说“桃源望断无寻处”,由“桃源望断无寻处”的哀叹,想到“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这是整个美好理想的破灭。一切无望,他便回到惨淡的现实中来,发出凄厉的哀叹:我怎么忍受得了形单影只被困春寒料峭的孤馆中的痛苦呢?夕阳西下,杜鹃催暮,啼声凄切,如在唤我“不如归去”。正因为有前三句对绝望悲苦心情的象征性描写,“高楼”既“失”,“津渡”已“迷”,“桃源”在人间“无寻”,才有对“孤馆”“春寒”“鹃”啼归去、“斜阳”日“暮”的实景描绘,至此词人便更不“可堪”了。这两句写实之景,写出了一个流落迁贬之人,对于自己生命的未来一种没有保障的忧伤和恐惧,一种深情绵渺的叹息。其实,何止一首《踏莎行》,纵观一本《淮海居士长短句》,总能让人触摸到这种深情的美文,它总是注意形象与情意的结合,情中生景,景中有情,给读者直接鲜明的一种感动兴发的力量。以“孤馆”写人孤苦无依,“春寒”写心寒,在杜鹃鸟声声呼唤着归去但又不能归去的从早到晚的痛苦煎熬……譬如他的《浣溪沙》之“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以飞花拟梦,以丝雨状愁,以有形喻无形,以物境绘心境;再如他的《减字木兰花》之“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把抽象的诗意与情感比作具体的物象,等等。

从深层意蕴看,本词上片的后两句是以杜鹃之啼,代表春光之消逝,又与本句的“孤馆闭春寒”“斜阳暮”相溶,本是春天,却只感其孤苦凄凉之寒意,大好韶华就在声声的唉叹中走向“斜阳”暮境。这是正面叙写贬谪之情景,写得情景交融,自然感人。这与王氏的“以自然之眼观自然之物,以自然之舌言情”“一切景语皆情语”[2]等鉴赏标准相吻合,而词的其他地方多为用典或象喻之语,为王氏所不赞赏,故只称美此二句。

苏轼在《祭张子野文》中说:“清诗绝俗,甚典而丽,搜研物情,刮发幽翳。微词婉转,盖诗之裔。”(《东坡集》卷三十五)其中“搜研物情,刮发幽翳”一语,可用来概括该词以自然及人文的物质世界为审美对象的特点,这也是秦观词之基本风格:绘写物态,又以物态寄寓感情,让情感在物态、物境的掩映下汩汩流淌,动人心魄。这要求作家看物、观物极为专注和精致,达到忘却自身,和对象融为一体的境界。观察的如此深“入”,便使他的作品能“出”得如此新颖、神妙,这是艺术家不可缺少的高情远识。但与东坡不同,秦观写江山之胜时,少有东坡的清新俊迈之笔,多显柔弱婉约之词格,东坡就曾以“山抹微云秦学士”句戏秦观词的气格之病。有人说,东坡的词把词变成诗了,“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乎尘垢之外……(胡寅《酒边词话》)”;而秦观的词把它又拉回到词来了,成了词人之词。什么叫词人之词?这是指秦观词中所写的常是那种最柔婉、最幽微的一种感受,极尽词幽柔之宗风,他的词是词林里真正的“当行”“本色”之作。他总是将这种“弱”附丽于自然景物中,从他心底流出的,是以婉约之笔抒写的幽邃情怀,故极感人肺腑,充溢着凄美的生命意蕴。这可以说是“大中见小地传递物态,移注入情,发其未逮。以见幽微,是审美的深化”。[3]

(二)用“曲尽人意,动摇人心”之情抒写生活痛感之美

在中国传统诗论中,自《毛诗大序》就曾有过“情动于中,而行于言”的说法。而就引起“情动”的因素而言,则《礼记·乐记》中就有过“人心之动,物使然也”的说法。其后钟嵘在其《诗品·序》中,对于使人感动的物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属于自然界的现象,另一类是属于人事界的现象。前者如“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夏雨,冬月祈寒”,后者如“楚臣占意,汉妾辞宫……塞客衣单,孀闺泪尽”,前者可“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后者也同样是“凡斯种种,感荡心灵”。

秦观的《踏莎行》是一首很能令人“情动”的佳作。如果说词的上片是借自然物象“摇荡”人之“性情”,则下片就是着重写人事界之景象,以使人“感荡心灵”。

下片极写远谪之恨。友人把梅花送给我,又寄书信来慰问我,或是词人说我怀念我的家人亲友,想托驿使带去一封家信。但不管是谁“寄”谁“传”,结果都是因为远迁荒远之地,关山阻隔,音信难传,于是便只有“砌成此恨无重数”了,要多少日才能收到一封家书,诉说家人与我的长相忆。他要说沉重的悲恨,就用一个“砌”字来叙写,是一块一块的坚固的砖石砌起来的,是重重叠叠的悲恨,数不清,说不尽,无消歇。然后,再举目远望,发出无理之问:郴江水呵,你本有幸绕着郴山轻快流淌,却要为谁流到潇湘,奔向远方?词人那深重的冤谪飘零之苦,思乡感旧之悲充斥字里行间,使人如闻其悲苦哀绝之声。末两句,是无理问天之语,其用意在可解和不可解之间。这在表面所写情景之外更增加了一种神秘而无理性的气氛,更具吸引力和感人的力量。郴江水绕郴江流,东向注入湘江,本是自然现象,无感情可言,但敏感多情的词人在历尽远谪思乡之苦后,竟以自己的心想象为郴江水之心,加入有情字眼“幸自”“为谁”,平添了一种象喻意义。无情的山水顿时化作有情之物,而使那郴水流出郴山直下潇湘不返的造物之天地,成为冷酷无情。这种深隐幽微、哭怨无理的情意是极难以理性去解说的。苏轼也是一个亲历远贬迁谪之苦的人,尽管写得隐曲无理,但他读时会引起一种直觉的感动,这便是“人生经验通感”所致。由于他与秦观有类似的经历,读此二句,便诱发出一种联想,并引起深深的共鸣,用自身的人生经历去补充和证实作家作品的可信性,他们心灵相通的最良导体就是“人生经验通感”,因之参与欣赏品味,苏轼便觉得词人所写是和谐、完美的,代他说出来自己想说的话,这就是苏轼“绝爱”二句的原因。王国维崇尚自然写实,又不完全理解苏轼欣赏二句的心情,故谓之“皮相”。其实,王国维既不懂苏轼,也没体会出秦观内心真正的悲哀。

有时候,在诗词之中,无理之语就是至情之辞。秦观所问的“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令人想起屈原《楚辞·天问》中对天地宇宙的提问,李白的《把酒问月》:“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李商隐的“人间从到海,天上莫为河”(《西溪》),“何日桑田俱变了,不教伊水向东流”(《寄远》)……这些都是无理之语,也是至情之辞。正是那些生活遭遇到极大忧患挫伤苦难的人,才对天地之间的不平发出这样的究诘。所以,秦观说郴江就应该留在郴山,我们为什么不能挽回那东流之水呢?为什么不能使美好的东西永远留下来呢?这深悲沉恨的问语,写得这样沉痛,而至于“曲尽人意,动摇人心”,这是他过人的成就,是宋词里的一个进展。没有秦观这样深悲沉恨的人,写不出这样一个深悲沉恨的句子;没有那种心灵上想象,不能跟假想形象结合的人,就赏不出下片的象征意味。这里与上片的“桃源”“杜鹃”相承应,由对快乐之处与美好岁月的悼念和怀思,到“此恨无重数”的惨切及最后的流泪追问,笔力沉挚,又余音袅袅,令人深思,展示“缘情”“之作”与“心绪”文学特有的审美意蕴——一种极纯真、痛彻肺腑的心灵审美,那时梦时真、缠绵往复之心曲给人以特有的美感。

《踏莎行》全词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共同创造了一个凄婉和绝妙的意境。前人说“诗无达诂”,词亦宜然,不同的人欣赏便各有所得,我们无须强求评判划一,只要能感物怀人,怡情养性,使人生更富诗意与美感,足矣!

词人已矣,但他的《踏莎行》却代代相传,不管如何星移斗换,如何物是人非,此词都能让读者有光景常新之感。宋时事,少游情,似历历宛在,不曾淡去,让人无法淡忘的还有词人与词作留下的人生启示。

(一)莫学秦观作失路之悲

在诸多的人生追求中,常人所看重的往往是个人的名利,对于士大夫文人来说,则主要是仕途和功业,秦观便是此中人,他少年豪俊,胸怀大志,好读兵书,准备驰骋边疆,建立不朽的奇功伟业,并以为“功誉可力致,而天下无难事”[4](陈师道《秦少游字叙》)。不料,世事艰难,他三十七岁才中进士,到四十三岁才在朝廷谋得秘书省正字一职。不久即被卷入党争的政治漩涡,随苏轼等屡受迫害,先后被流放到处州、郴州、横州(今广西横县)和雷州(今广东雷州)。由于他的人生期望值过高,对于人生的挫折和失败缺乏足够的心理准备,故一旦希望破灭,就异常失望和痛苦。他被贬雷州时,曾自作挽词,丧失了对生命的信念,故此后不久即逝世,年仅五十二岁。一首《踏莎行》,写尽这位“古之伤心人”[5]的伤心事,词中所浸透的泪水和充斥的揪心愁恨都在诉说着词人的失路之悲。

“人生不如意,十事常八九”(黄庭坚《用明发“不寐有怀二人”为韵寄李彝德叟》诗),在人的一生中,一般都难逃困境。面对失意,似秦观作失路之悲的人,十有八九亦为早逝之人。唐代的王勃少年得意,六岁能文词,十四岁就应举及第,当上沛王李贤府的修撰,可后来连遭挫折,自称“失路之人”(王勃《滕王阁序》),后在渡南海省亲时,不幸溺水,惊悸而亡,年仅二十七岁。唐代诗人李贺,因父名犯了皇帝的名讳,入仕无门,一生沉郁不得志,二十六岁便抑郁而逝。南宋词人刘过,关心时政,力主抗金,可谓有理想、有才能,但可惜屡试不第,求仕不成,在失意落魄中只活了四十二岁。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今之读者,在掩卷长思时,莫学秦观作失路之悲。明代洪应明写了一本《菜根谭》,教人“咬得菜根,百事可做”的道理。此乃人生之至理。我们当学苏轼、黄庭坚、辛弃疾等旷达、刚毅、坚强之辈。在苏门词人中最聪明和最令人不可企及的人,当推苏轼本人。他一生遭遇大起大落,但不管得意失意,他都能以灵活圆通的处世态度来坦然面对。苏轼一生,被一贬再贬,最后一次被贬逐到当时最荒远艰苦的“生理半人禽”的海南儋耳去,且时年已过六十余岁。在他准备辞别亲人去海南时,“子孙痛哭于江边,已为死别”(《昌化军谢表》)。儋州生活,果然是“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苏轼《与程秀才书》)[6],但他竟逐渐安居下来,且一住就是三年。不但未死,还对这蛮荒艰苦的地方产生了感情,留下慰人诗句:“垂天雌霓去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儋耳》),“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古真吾乡”(《五谪海南儋耳》)。[6]建中靖国元年(1101),他回到镇江,在游金山寺时,又像给自己一生作总结似的在《自题金山画像》中写道:“心似已灰之未,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7]这便是苏轼对人生的觉悟与旷达。在“世路无穷,劳生有限”的浩叹中,唯有苏轼最懂得进退:人不是什么时候都那样执著于在人生大舞台上扮演一个认真的角色,有时应情愿退出舞台,做一个“袖手旁观”的闲人或观众。

与秦观一样被贬至穷山恶水的黄庭坚表现出相当坚强与不屈。元符三年(1100)他被贬至戎州(今四川宜宾),与友人史应之相叙,作《鹧鸪天》三首,其中第二首写道:

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着冠。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情观。黄花自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他始终保持精神不被挫败,留下健康的身体和政敌们“走着瞧”,这般坚毅的意志使他的词中出现少见的“狂者”形象:词人虽五十六岁,却面对风雨横吹笛,又醉里簪花倒戴帽子,一副活脱脱的“目中无人”我行我素的模样!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素来是古代无数仁人志士们所共有的政治理想,但辛弃疾却是一个带有典型意义的“材大难为用”的悲剧性人物:报国无门,不得已成为隐居乡间的“闲人”;可谓苦不堪言。他在“戏赋‘辛字送茂嘉十二弟赴调”的《永遇乐》中写道:“……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莫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但纵是如此,辛弃疾还会任运随缘,乐天知命,通过自我安慰来调整和平衡心态:“随缘道理应须会,过分功名莫强求”(《瑞鹧鸪》)。可知他不类秦观,故未早逝。

(二)应当珍惜生命,看淡人生得失

一首《踏莎行》,写出了秦观的悲苦与迷离,面对惨淡人生,秦观的无理之问,成了哀告无门的凄厉与沉沦。他在孤馆独宿,在背井离乡的寒颤中走向自己的末路。虽然词人也在寻找“楼台”“津渡”,眺望“桃源”,也曾叹惜春去“斜阳暮”,但词人无力抵抗现实的凄凉,绻缩孤馆,任由寒风肆意吹袭,听声声的杜鹃啼叫,泪流满面。现实已彻底失望,还望亲朋戚友一念,有书信传递温暖,怎奈“驿寄梅花,鱼传尺素”,只能遗下“此恨无重数”堆砌心头,故一面追问郴江水“为谁流下潇湘去”,一面亦有意随水流逝去了。词中隐隐包含着的生命意蕴,乃为自我放弃,并无珍惜之意。所以,此词写于1097年,三年后北行至广西藤州时,秦观便溘然长逝于光华亭。其实,早在绍圣三年丙子(1096),秦观南迁至衡州时,衡阳守孔毅甫一见其人,再见其《秋千岁》词,就大为惊讶:盛年之人,为愁苦之言悲怆太甚!“秦少游气貌大不类平时,殆不久于人世矣。”[8]此时秦观的精神已完全崩溃了。冯煦在《宋六十一家词选序例》中说:“少游以绝尘之才,早与胜流,不可一世;而一谪南荒,遽失灵宝,……”[5]说得很中肯,也很凄惨。

秦观如此,一方面固然与封建社会压抑人才有关,另一方面亦反映出词人未能参透生命的真谛的现状。生命是非常宝贵的,但生命所容纳和负载的人生内容并不全是幸福和快乐,而另有无法逃避的烦恼和痛苦。而且,这些烦恼和痛苦又往往是因为追求幸福和快乐所反弹而生的,所以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欲念越多就烦恼越深几乎成了生活中的一条通例。缘此,过分地看重个人的幸福和利益,就会陷入患得患失,烦恼丛生的情感圈子中,人生反而会失去宁静与快乐。这样,为求自我解脱,词人势必要用另一种“看淡人生”的思想去冲淡其人生的愁怨。惟其如此,才算是珍惜生命。但我们知道,秦观是做不到的。且看他在生命后期写的几首词:

在绍圣二年(1095)被贬处州时写的《千秋岁》: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谁今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在绍圣三年(1096)自处州贬徙郴州、途经潇湘时所作的《阮郎归》:

潇湘门外水平铺,月寒征棹孤。红妆饮罢少踟躇,有人偷向隅。挥玉箸,洒珍珠,梨花春雨余。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

于哲宗元符三年(1100)在雷州贬所与苏轼重逢时作的《江城子》:

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惨愁容。绿鬓朱颜重见两衰翁。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小槽春酒滴珠红,莫匆匆,满金钟。饮散落花流水各西东。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

在这些词作中,除了凄凉、凄苦、凄迷、凄厉外,还有什么?这正是受尽肉体与精神摧残的词人油尽灯灭的预兆!据《全宋词》计算机检索系统统计,秦观词77首,含“泪”字和含哭泣语句的共19首,使用频率为24.7%,为宋人之最。[9]诚如明人杨慎批《草堂诗余》所说:“此等情绪,煞甚伤心。秦七太深刻矣。”

众所周知,苏轼能自我解脱,超越荣辱得失:“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辛弃疾亦能自我解脱,他在《水调歌头·题永丰杨少游提点一枝堂》词中劈头就说:“万事几时足,日月自西东。无穷宇宙,人是一粟太仓中。”既然个人在无穷的宇宙中,渺如太仓一粟,短暂如白驹过隙,那么发生在他身上的一时一事的悲观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因此他长叹一声:“悟人世,正类春蚕,自相缠缚。”(《贺新郎·和吴明可给事安抚》)此二公乃珍惜生命,看淡人生得失之楷模,吾辈当师之。

注释:

[1]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40页。

[2]王国维:《人间词话》,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2年版,第180页,第32页。

[3]邓乔彬:《唐宋词美学》,济南:齐鲁书社,2004年版,第38页。

[4]陈师道:《后山居士文集》(全二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724页。

[5]冯煦:《蒿庵论词》,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60页。

[6]朱玉书:《苏东坡在海南岛》,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95页,96页。

[7]徐中玉:《苏东坡文集》,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1年版,第3页。

[8]徐培均,罗立刚:《秦观诗词文选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122页。

[9]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二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21页。

[10][宋]秦观著,徐培均校注:《淮海居士长短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69页。文中其他所引秦观词皆出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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